第 50 章
文/白甜贞
北京功德林。
几百人的“功德林”是个封闭的小空间,应该准时到达的信件迟迟未到,多年来早就习惯等待收信、看信的黄龄章,他睡不好,也吃不香。
数月前,大门口曾受到过造|反|队的冲击,只是当即就被门口持|枪的卫兵和带兵赶来的所长等人给压制住了。
要是一个弄不好,这里面牵扯的人和事非常容易产生国际影响力,最高领袖更是明确指示任何人不得冲击和破坏战犯管理所,不得干扰战犯管理所的日常工作。
他们这些战犯们受到了新政府给予的最宽大的待遇,虽然所长一再向下封锁消息,战犯们还是悄悄的知道了那场小风波。
黄龄章的内心几经翻转,他的思想活动了,几次想要动笔写材料,但又碍于自身的性格与面子迟迟未写一字。
这次,侄女的信该来的没到,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压倒,他变得焦躁不安。溜达到院子里,找到正在打扫卫生的芜城城防副司令钟文伯,黄龄章背着双手杵到他跟前,又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扫把,语气不佳的讲:
老钟,你再帮我分析分析,我家小瑜的信怎么就没到呢?
被唤作老钟的人眼皮儿都没抬,绕开黄龄章继续打扫州庭院,他还说:
诶……都说多少回了,多少老伙计的妻儿、子女都跟咱们这类人划清了界线,哎……外面的情况复杂的很啊,全国都在闹斗争呢,据说丝毫不弱于咱们在战场上的缴杀。
说话之间,钟文伯早就没了当初刚入“功德林”时的桀骜不训,外头的政治环境愈加复杂,他自己身后也是一堆的事儿,亦是自顾不暇。
黄龄章又拦到他跟前,一脚踩到扫把上,瞪大了老眼,眼光灼灼:
老钟,你是不是想说我家小瑜已经遭到了不测,她是被批|斗了,还是被……
老伙计啊,咱们在这里都多长时间了,还有什么指望?你数数都有几个年头了?你再想想,你家那孩子的出身……嗯?钟文伯似乎已经心灰意冷。
你……
不,我不相信,不相信!
不甘心的黄龄章掉着脸子,背着双手远去,走到图书馆看书,看不进去;回到监室休息,翻来复去躺不住。
之后,有人见他找所长要来一沓空白纸张、还有笔……
……
海南军区。
趴到窗台上往里一瞧,见程可则端坐在办公室,方野推开门就站到了程可则办公桌前。
嘿~老程,你不在的这几天咱们军区可热闹了……
只是,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咧开的嘴角便冻在脸上,因为程可则那双冷得发冰的眼神朝他射了过来,怵得方野当下赶紧摆手、闭嘴不再言语。
调转过身,方野还没来得及走到沙发坐下,就听到办公桌后传出一道冷苍苍的声音,直让方野怀疑他所待的地方是在海南这炎热的地方吗!
下一趟巡逻的船还要半个多月才能靠近桔公岛,老方你后天不是休息吗?你坐客轮倒腾一下,搭渔船或摆渡过去再送些东西给我媳妇儿他们。
我坐客轮……
嘿!
老程你真敢提!我不就说错一句话嘛,刚才的嗓门又不大,你……!
方野惊得跳起来,他这是怎么招惹他了,休息天也不能安生。
在程可则那双眼神的注视下,方野很快颓了,只好高举双手连忙示好:
行,行,我去还不成吗!
我费些时间辛苦一趟是可以,不过老程,你再不高兴我也得提醒你一句,咱们战友们能帮忙的肯定给你帮忙,但凡有咱们几个老战友的班,但凡有能靠近桔公岛的机会,肯定给你捎东西过去。但是,你也不能太勤快了,免得让人说闲话不是。
方野本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啊,程可则点点头,又吐露一句:
我媳妇儿说厨房的家伙什还少了几样,酱油醋调味料也要补充一些。
还以为要让他捎过去什么贵重的东西呢,不多时,方野的阴谋论开始上演,指手划脚的一顿输出:
桔公岛上的那户渔民不是天天出海吗?他们去箩公岛上可以补充啊,这些东西用不着你惦记吧?
哎~我说老程,不会是那户渔民被造|反|队那伙人给收买了吧?怎么,难道在岛上还会刁难弟妹和孩子不成?
少打听。
仅用三个字就将方野的好奇心给噎了回去。门口的走廊上不时会有人走来走去,程可则从窗外收回视线,再看向方野的眼神稍显温暖:
老规矩,靠了岸,放下东西离开,不许上岛。
方野乖顺的点头:
这我知道,没有上级批准我们要是随意上了岛,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话又没说完,就见程可则抬起屁股走人了,一点没有等他的意思,方野见状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哎……老程,你别走那么快,好歹等等我。
两人下楼之后,程可则停下脚步扭头侧着看向他:
老方你跟着我干什么?
方野呵呵一乐,笑得有些无赖:我看你要去哪里,我又没什么事,咋的,还不能让我知道啊。
有一件事,我还没办,你别跟过来。说完,程可则抬开腿便走了。
留在原地的方野挠了挠头:能有啥事儿啊,这老程还整的这么神秘兮兮的。
……
训练场一角,两个男人似乎在对峙,要是走近了细看能发现,其中一人的头似乎压得很低,甚至看不到表情。
程可则望着堆放在训练场上的器械开口,声调仍旧冷淡:
景君山,要是在陆军,以你的功绩,再往上提一提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咱们现在是海军,是技术兵种……
突然从营部被叫出来,在看到程可则的第一眼时,景君山就知道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在程可则面前,他连头也不敢抬起,闷声闷气的说:
老领导,您别说了,俺是您带起来的兵,俺知道自己的毛病,俺识字少、没啥文化,上技术课的时候,总也听不懂……
那你他妈的让你媳妇作什么妖呢!
上身未定,一个回旋踢之后,景君山倒地。因怕人看见,他忍着疼痛立即翻身爬起,重新压低着头站到了程可则的面前立正、听训。
你当老子不在家,就收拾不了你是吗!从今往后,你别他妈的说是我带过的兵,我丢不起那人!
怎么着,联合了几个人,憋着法儿的要整我是吗?趁在我不在,敢动我媳妇儿,嗯?
程可则那凛厉的手指几乎就要戳到他的脸上,不知是装的还是真不知情,景君山又摇头又摆手的否认:
不是,不是,嫂子那天的事我真不知道,是何翠红一个人跑出去找造|反|队的人进来的。
他程可则返回军区已经好几日,如果景君山真的无辜,怎么就不见他前来解释缘由呢!如果景君山现在此时此刻能干脆的承认,程可则也还能高看他一眼,失望之余,程可则的脸上挂满讥讽:
何翠红是不是你媳妇儿,你们夫妻一体,你往外摘得干净吗?
在程可则的气势震慑之下,景君山一退再退,直到他的后背抵到铁网上,脸色胀红、恼羞成怒袭上来,他抻着脖子粗着嗓门低喊:
那要我怎么样?
想到程可则对付敌人的黑手段,随即景君山的态度又软下来求饶:
要不,我转业吧,我回老家怎么样?
程副师长,您就放过我吧,看在我曾经跟您打过仗的情份上。
话音未落,迎面一记铁拳打到景君山的脸上,鼻孔里瞬间流出两管血,双眼里透着惊恐,景君山一丝一毫不敢去擦,任由鼻血流到下巴、又滴到前胸……
最后,程可则指着这位曾经的下属的红肿猪脸警告道:
不要脸!
以前的事你多提一个字,我都觉得脏!
景君山,不,你还是叫回你以前的景狗胜吧,白瞎了老子给你起的名儿,你不配!
直到程可则迈着大步离开训练场,片刻之后,景君山方敢抬起手臂擦去脸上的血渍,顺手小心的摸了摸鼻梁,当下判断应该至少有一处骨折。其实,他也不知自己那原来粗犷的脸庞是在何时扭曲成了阴鸷!
……
家属带着孩子在海岛上,但凡男人还在部队的,都在想尽办法往上面捎东西。动作最大、最勤快的当属程可则。没办法,谁让人家人缘好呢,给他帮忙的战友多,谁出任务顺手捎点东西过去,实属常事儿。
自从能在海岸边上捡物资,生活在桔公岛上的于大儿,每天都要领着一班小孩子在全岛的海岸边上溜达,说不准哪个时辰就能捡到东西扛回石屋。
捎东西的风气一起,像程可则这样不知收敛的作法,又被人惦记上了。
在某次的干部大会上,有人直指某些人的上述行为:是革命不彻底、不坚定的,是对组织有看法的,革命的接班人应该立即与那些有问题的人切割。
听不下去的领导甲,出声打断某人的发言:什么某些人,你直接明说就是以程可则为代表的一些人就行了嘛。程大个他个头大,容易被人宰割,对吗?程可则是一农民家庭出身的党员,这是铁的事实,他对党、对人民具有着朴素的阶级感情,他作战勇猛、能打仗擅打扰、对部队忠诚度高,对革命彻底性强,我认为他没问题。
领导乙:哎……不要指名道姓嘛,又不是专针对他一人。要我说啊,前面的评语没啥问题,最后那半句所谓的对革命彻底性强,不对吧,他程可则不是没和她媳妇切割吗?
领导丙:那说明他程可则程大个为人仁义,懂得护住妻儿。他家有三个幼小的稚儿,要是他媳妇儿不养着,你让他程可则将一串孩子带到战舰上去养吗?
领导丁:不是这么决断的吧,他可以将孩子交给学校托儿所啊,再不济还可以交给社会福利院啊。
又听不下去的领导甲起身指着领导丁骂道:他妈的,也就你这种人能说出这么混蛋的话!你就不配坐在这里。
领导丁也立即站起身,他胀红着一张胖脸叫嚣:注意你的说辞,我可以向上级举报你恶意攻击革命干部。
领导甲手指着领导席位,讥讽他:首长就坐在这里,你举报啊,还是说你想往别的地方去告黑状!
被当众戳穿心机的领导丁,脸上一时无光:你……你不可理喻!
行啊,别吵吵了。首长一拍桌子,全场立即安静下来。首长坐在高位指着那位领导丁训斥道:
他们夫妻都活着,凭什么把人家孩子送到社会福利院,你刚才那话未免太刻薄!
程可则身上背了多少战功,你们去数数,他也就没赶上时候,让一纸军令硬留在了这海南岛上。要不然,凭他的本事,后面那些、哪个仗他上不去?他怕死吗,嗯?我问问你们。
程大个的媳妇已经被弄到孤岛上去了,那里是什么条件,嗯?要不,换你们谁上去过几天试试。
程大个在革命的工作岗位上,尽心尽职……手下留情吧各位,给彼此留一份战友情吧!说罢,首长再次猛地一拍桌板,随即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摸鼻子的摸鼻子、找茶缸子的找茶缸子,呼啦啦地全散了。
会后,气不顺的领导丁找来领导乙商量对策。他们想到前些日子莫名被打断鼻梁的景君山,一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