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文/白甜贞
状似老态龙钟的林立霆从牛棚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个纸包,他才刚走到栅栏门的边边上,心急的杜勇强便一把挤开栅栏门,冲上前将那纸包自林立霆的手里一把抢了过去。
杜勇强眯缝着小眼睛心想这老头肯定是没吃饱饭,他的手上是真没劲啊,他才十岁嘛,只那么稍微一抢就将纸包虏到了。
没留意站在旁边的林立霆脸上的那抹笑意,杜勇强就着细长的眼睛打开纸包一看,便笑了,真的有果干,他猜的没错,这老头就是坏,果然还有藏东西。
纸包中的完整的两块香蕉果干他不舍得吃,捻起一丢果干碎末送入嘴里,那香甜的滋味把杜勇强高兴的又蹦又跳:
你这个坏老头,说你坏你承认吗,你看这不是还有果干的嘛!
将双手背到腰后,林立霆平静地告诉他:
只剩最后两片了,都给了你,我再也没有了。
一把将纸包护到胸前,杜勇强梗着小脖子冲他喊:
都是我的,我抢到就是我的了。
这是他长这么大吃过得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刚刚他捏起一点点果干碎末小心地放进嘴里重新尝过滋味,他那细长的小眼睛越来眯缝,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愉悦。
林立霆心想:乡下孩子挺单纯的。
虽说农村的娃上学晚识字慢,但不妨碍杜勇强有他的小心思,老头儿说他也没有果干了,那他刚才在草坡上吃掉一片,现在就只剩他手上的最后两片了呢。
看着两片果干,舔了舔嘴角,杜勇强真心的不舍得立马吃下,他捧起纸包低下头将里面的果干碎渣屑全数舔干净,才将那份纸包扔掉,只留下一片纸将那最后两片果干包好,并塞到了上衣口袋里。
不理会林老头的注视,本欲要走,一蹦一跳走了两步的杜勇强停下下,带着愉快的心情转回过身问道:
林老头,怎么才可以再吃到这……叫这什么的香蕉果干?
就怕这孩子不问呢,林立霆从后腰伸出一手指了指被他随手扔到泥泞地上的空纸包,对他说:
有这东西的地址被你扔了。
居然还有地址!幸亏他聪明,还知道多问一句!这林老头呵呵……三步并作两步,立马将那还没被风刮走的空纸包重新捡起来,杜勇强嘴里嘟囔着:
啊?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不早说,林老头你坏的很哪。
这孩子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嘴角连着两下轻微的抽动,林立霆脸上布满沟壑的皱纹舒展开之后笑了笑:
这包果干是我以前托人买的,放在身边许久一直舍不得吃,便留到了现在。
纸包上虽然写有地址,不过,你识字吗?
他们村子里的娃娃到了七|八|九岁还上不起学的大多了,不过他爹是村长啊,他自然是能够去上学识字的,虽然他今年已经十岁,不过也已经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了呢。
别看他年龄小,杜勇强还是个小倔脾气,他比班级的同学要大上一两岁,总想着时时溜出去玩耍,他觉着到田间捉麻雀玩也比傻呆在课堂上有意思,后来因为总逃课被他爹连着打了半年多,才算在学校的课堂上坐稳,积少成多的识了一些字之后,便也习惯了每日去上学。
摊开皱巴巴的纸,小黑爪子翻到有字的那一张,先是瞪了林老头一眼,杜勇强随口便将人名和地址念了出来。
他可是革命小学生,当然识字了。
……
瞅着那串文字,眯缝着小细眼儿疑惑的看向林立霆,杜勇强问:
有这个地址就能吃到果干?
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知道海南省吗?林立霆反问道。
倔强的孩子歪着小脖颈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林立霆:我们国家很大,幅员辽阔,海南省就是海南岛,它在我们国家的最南端,那里气候很热,很适合香蕉树的生长。
杜勇强:我知道,海南岛我知道,老师教过,老师说解放海南岛的时候,用了好多好多船。
林立霆:你见过船吗?
他生活的地方是内陆啊,到处都是高高的山梁,连吃水都是问题。所以,孩子又老实地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林立霆:海南岛上长着数不清的香蕉树……
啊?
香蕉果干是长在树上的啊?
林立霆:不是,香蕉树上结出来的果实是香蕉,将香蕉果实切成片、晒干,就能变成你吃到嘴里的果干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你快说,怎么才问再吃果干?杜勇强急切地追问。
林立霆:以前我在城里买果干的时候,听店老板说起,这果干是从海南岛寄运过来的,那边的卖家也是革命群众,家里还有一个刚学识字的娃娃,经常将自己那儿的地址写得到处都是。
远在海南岛的双胞胎心想,他们才不是刚识字的娃娃呢,林爷爷你说差了。
一激动,又蹦得老高,杜勇强了然了:哦,我知道了,我可以给他写信,让他给我寄好吃的果干来。
林立霆:果干是要花钱买的,你让人家寄,人家便要给你寄吗?你家里的东西,会随意送给别人吗?
当然不会,尤其是那么好吃的果干,他定是要好好藏起来自己一个人悄悄吃掉的。被说蒙了的杜勇强,小表情紧张地求教似的仰着头询问:
那你说怎么办?
林立霆:你先写一封信,和他做朋友,认识了之后,也许他就会给你寄来果干了。
真的?
林立霆:当然,不过,这完全取决于你的信要怎么写了。
扶着栅栏门,蹦着高的杜勇强嚷嚷:教我,教我,你快教我。
林立霆:教你倒是可以,不过,你有钱买信封和邮票吗?
上下打量了一下浑身脏兮兮的林老头,杜勇强抬着小下巴,不无得意地讲:
这个可难不到我,我爹杜群风是村长,他的抽屉里就有空信封和邮票,我在家里瞧见过,到时候我悄悄偷着使。
你要不是村长的儿子,还懒得搭理你呢。林立霆继续不动声色的引导:
那你怎么把信寄出去呢?你爹会帮你吗?
他爹肯定不会帮自己,要是知道他浪费东西,说不准还会揍他一顿。杜勇强歪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
我想到办法了,我可以把信带到学校交给我们老师,让他带着我去寄信。
这样便不成问题了,林立霆就说:不错,你很聪明。
骄傲的一逼,杜勇强回怼道:那当然了,我可能革命小学生。
……
多日之后。
海南岛上的程军洋小朋友在学校里收到门卫室交给他的一封信,课间休息时,和弟弟两人头碰着头高兴地将信拆开,之后,彻底蒙圈了。
这人是谁呀?
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是程军洋长这么大收到的第一封信,别提有多激动了。反复去看信封上的收件人和地址,又没错,双胞胎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来路。放学后,将信拿回家交给了妈妈。
儿子那板正的正太小脸上很少瞧见一头乌水的时候,哦,现在是两头……安抚好俩儿子,点头答应帮儿子分析信,付矜瑜展开信一读就乐了,这是一封彻头彻尾的夸夸信嘛。
没想到,这个时候的人写信就有夸夸风格了。
从字迹和行文语气上看是孩子写的,可从内容上看,却是有些蛛丝马迹的。再三安抚好躁动的俩儿子,声称关于信的事就交由爸爸妈妈处理。
等到程可则晚上回家,付矜瑜拉着他到卧室,关上房门便让他看这一封很是蹊跷的信。他不解地坐到床边将信打开:
程军洋小朋友你好,我是山西***村小学的学生杜勇强,我在牛棚后面的山坡上给你写信,我告诉你哦,我们山西省可大了,我们这里人好、山好、水好、煤好、草好、牛好……
小林同学告诉我,你们海南省很大、岛很多、你们那里的人好、气候好、海水好、香蕉树好、香蕉果干好、药膏好……
希望我们能先做笔友,再做朋友,等我们成了朋友之后,你会给我寄好吃的果干吗?
看完信和信封上的寄信和地址,程可则蹙起眉头,他简单便能判断出来,这封信是老林借一个孩子的手完成的,他这里的地址自不必说,双胞胎孩子的名字是他上回告诉老林的。
还被蒙在鼓里的付矜瑜,倚着丈夫的肩膀边乐边说:程可则,这封夸夸信好玩吧?你不觉得古怪吗?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信?
夸夸信啊。
媳妇儿说这是夸夸信,程可则低下头重新去看信纸上那充满稚气的字迹,也笑了。还真是,信上全篇都在夸,啥啥都好,岛和香蕉的蕉还是写的拼音……
这是老林的信不会错。程可则指着信上的几处说:
媳妇儿你看,这里的牛棚指的就是老林,小林同学应该是指他儿子,中间这些内容应该没有意义,这里这个药膏是关键。
我猜应该是老林使了你让我带给他的药膏,在他身上起了好效果。老林这是想让我想办法给他们再弄些过去,尤其还在信里冒险提到了小林。
原来是这样啊,像老林那种身份的人连走出村子都是大问题,他要写信、寄信更是不可能的,哎……也真难为老林要通过这样的办法来和他们取得联系。坐直身体收起玩笑,付矜瑜看向他说道:
明白了,药膏我还有,要是不够还可以到厨房再做些出来。只是,你有办法将东西捎给他们吗?上次之所以能过去看老林,不是下了工夫辗转通过好几个人,才……光是看望老林就这么难了,更别说涉及小林夫妻俩了。
事在人为嘛,自从上次见到老林,知道了他和儿子儿媳受监管的的状态之后,他就在想该怎么着先把小林夫妻从那个煤矿上弄出来。当然,这些冒险的事情不必媳妇儿跟着担忧,程可则只是点点头,搂过她轻语:
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有办法。当下得先喊大儿子过来替咱们写封回信,再寄去一个小邮包,先把寄信的事了了,让老林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被叫到书房的程军洋,在爸爸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低头开始写字,爸爸妈妈说一句,他便写一句。
握着那封来信,付矜瑜细细的琢磨着,柔声提示儿子:大洋,记得把煤这个字写成拼音啊。
妈妈,我会写这个字啊。程军洋疑惑不解地抬头问。
坐在书柜小床边的程可则:听你妈妈的话,会写也要写成拼音。
……
山西,某个地方。
又一场西北风刮过去,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给杜家刮来了一份邮包。
包裹的收件人是杜勇强,签收的却是杜群风。他是村长,镇上的邮递员同志一向是把他们村的信件和邮包交给村长代为分发。
在邮递员同志的调侃声里接下邮包,杜群风也不太相信会有人给他儿子寄东西。
上手摸了摸又闻了几闻,猜不着里头是什么东西。
兴许是哪个人寄错的,他高兴地抱着包裹走进家门,拆开邮包发现里面有两包果干和一封信,坐到板凳上疑惑地将信打开一看,嗬,这信还真是写给他儿子的。
片刻之后,他将刚放学回家的儿子叫到跟前询问,一听他爹说真有包裹寄来,杜勇强一蹦三尺高,开心的嗷嗷叫:
哦,太好了,太好了,果干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不能吃。
家里平白收了这么些东西,杜妻也乐开了花,从桌子上捻起一块果干送到嘴里,刚嚼一两下心就想这东西可真甜啊,用手指头轻戳一下护食的大儿子,笑骂:你这孩子太不讲理了,给你弟弟妹妹分着吃嘛。再说了,爹娘也不能吃你的果干吗?
那好吧,给你们一个分一片,不,分两片吧。将邮包牢牢地圈在自己胸前的杜勇强这么说。
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围到了大哥身边,都伸着小黑爪子等要,看着儿子给全家人分配果干,杜群风着急地问他:
快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么聪明的主意明明是他一个人想到的嘛,才不要让爹以为是林老头儿帮他想到的呢。杜勇强脑筋一转,随口编了个瞎话儿。
他说他在牛棚后边的山坡上捡到一个空纸包,里面有半片香甜的香蕉果干,他吃了觉着味道很甜,随手一翻发现纸上面还写有地址,他便猜那空纸包定是从牛棚里刮出来的,就随手掏出作业本写下一封信,从家里偷了信封和邮票,让学校老师带着他寄走了信。
听了儿子的话,杜群风脑子里转起了小风暴:住在牛棚里的林立霆的真实身份他是不知道,但是革|委|会交待他这个当村长的一定要严密的看守好他。其实,他早就猜到,那个人以前应该是个人物,没准还是个大人物,他要是私藏点稀罕东西是很有可能的。要怪只能怪他倒霉,被人|干|倒|了,呵~那人现在真成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儿子,你还学会偷你爹的东西了啊,臭小子。
一把拉过儿子,从前当过民兵队员的杜群风的手按住儿子的头顶,大拇指使上劲儿搓了两下儿子的头皮,疼得杜勇强歪着头龇牙咧嘴。
杜妻走过来拍开丈夫的大手,拽过儿子对着他的头皮吹了吹,她说:
当家的,你那点东西才要几个钱,一、两分钱的事嘛,儿子用用咋了。
大哥经常被揍,家里的孩子们吃着果干见状都吃吃的笑,杜群风也乐了:你懂啥,信封和邮票加起来明明得要三分钱。
切~
杜妻翻了个白眼,心想不就一个鸡蛋的价钱么,她走去查看屋里另外几个小点的孩子,小家伙们可都极乐意吃这远道而来的果干了。
逃离他爹的身边,杜勇强嘴里吃着甜滋滋的果干抓过信看起来,不久,就见他边看边乐,记吃不记打的将信端到他爹眼前说:
爹,你看,他们海南岛是不是没有煤啊,他不会写这个字,这个字我早就会写了。
杜群风接过信又看了一遍,就是一个小娃娃的字迹和语气,心想他儿子这是撞了傻大运了,人家还真的寄来了一份包邮。呵呵……,不过他的神情里也带着骄傲:
全国就数咱们山西的煤最多,我儿子厉害,现在都会看信了,以后要好好学习啊,多识字。
识字就能白得两包果干,因为有这样的好处,居然无形中让杜勇强喜爱上了学习,他点点头说:
我知道,我知道,爹,你把信给我,我还没看完。
这封信也没什么价值,将信纸还给儿子,杜群风笑道:
行,你收着吧。
哎呀,这海南岛的果干是真不错。
杜妻抱起最小的儿子,坐上小板凳,满脸乐呵呵地:是啊,咱勇强真能干,一封两三分钱的邮票就换来了这么多的果干,我看哪,至少得有两斤多重,真划算。
杜勇强:娘,我厉害吧。
杜妻:厉害,真厉害,要好好学习啊,多识些字,把那些不认识的字都学会写才好。
杜勇强:放心吧娘,我以后肯定好好上学,再也不逃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