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文/白甜贞
眼见小女儿像只欢脱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的一把挑开门帘便跃出屋门,掀起的门帘迎入小风,原本粘在墙皮角上的丝丝雪沫便趁机飞蹿到空中飘飘尧尧……
收拾停当的范素芝原本站在一旁,旁观着几个孙子孙女们的闲聊。
只见她张开手臂将一只娇俏的小兔子似的小孙女轻轻揽到怀里,双手捧起孙女儿的小脸,之后笑了:“好孩子哟,这是怎么睡的,头发蓬成这样了。”
“咯咯咯……我的头发就这样呢,一睡觉就成这样,我妈妈也是哦。”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拥着,程军芯站在避风处仰着小脑袋见两个亲哥哥也在旁边,便也乖乖的答道。
“来,奶奶拿梳子沾点水,慢慢的梳就能通开了。”
“谢谢奶奶帮我梳头发。”范素芝的话音刚落,甚有眼力见的程军花便捧着一只盛了少许清水的脸盆并木梳子站到了一旁。
当得到奶奶一个夸赞的眼神时,程军花笑得更开心了。乡下的孩子们都晓得只要不是上学的时间,平时都得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女儿那清亮的童音传到这厢,身材板正高大的程可则微微舒展颜色,在他的脸上哪里还能见到被女儿质疑时的小小尴尬。
以惊人的速度完成刷牙洗脸,放下毛巾,只见他抬起手臂照自己那板寸长的头发上随意呼噜了两下就算完事儿。
出门前,拢了拢身上的军大衣,习惯性的拍打衣衫整理军容,随后才挥动长臂推开门帘,迈开步子来到已然清扫洁净的院落里。
哟!
站到院子里的人不少,嘴角噙着的笑意悄悄隐去,他那平静的脸已然不自觉的展露为属于上位者的一方泰然。
今日天晴,温暖的太阳已经冉冉升了起来。
从各房各屋不断涌到院子里的程家人,穿戴整洁不说,还个个眉开眼笑,他们纷纷围着高挑可爱的小程军芯打着转转。
不论大人还是半大孩子,错落有致地围成一个大圈,兴冲冲地看着范素芝为远道而来的亲孙女梳头发。
随着手势变换,梳子从头顶滑落到发尾,范素芝美滋滋地想着:哎呀,这孩子的头发可真长呀,又黑,又亮。
身为奶奶,范素芝自是喜不自胜。
她心想,这孩子的头发与她那未谋过面的二儿媳妇还真是一模一样哩,打着弯弯的自然大卷儿,由着她从头顶一梳到底,一头发质乌黑浓密,真真儿是少见的很哩。
都说远香近臭,她那二儿媳妇虽从未近身伺候,但人家孝敬给他们老两口的东西可是最为厚重的,哪家孩子都比不过她去。
“哎呀,小军芯,你的头发好卷儿好卷儿哩……”
“就是哩,不止带卷儿哩,比咱们的头发还显得黑哩。”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就连在厨房张罗早饭的苗德利也捧着一颗冬白菜围了过来,她一边拔着菜梆子,一边笑着说:
“可不哩,看着就油水足哩。城里长大的嘛,和咱们这儿的娃不一样哩。”
听到大儿媳的话,范素芝抬头转眼扫了她一记,见她只是满脸的羡慕,倒是也没说什么。低下头去继续帮小孙女儿扎辫子。
“又黑又长的卷儿哩,真好看!俺可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头发哩。”
程军翠忍着上手去摸的冲动,一脸的羡慕不已,类似的话她重复了许多遍,看来是真心喜欢这位小堂妹。
“嗐!你们都快瞧傻了吧,我哩~昨儿夜里太黑没太看清楚,到白天了才刚瞧仔细,咱军芯妹妹的模样很不一般哩,比起夜里,现在瞅着更好看了。”比程军翠更直白的还得是程至威。
“可不哩,她和照片上的二婶真像哩,一大一小两个洋人似哩。”
身量高挑的程军花屈起手臂搭到堂妹程军翠的肩膀上,不错眼珠的注视着眼角含笑的奶奶用她那温柔的手法给小堂妹细细的梳通头发,又在头顶两侧扎起两束长辫子,最后又给绑上了那不断随风飞舞着的粉色的丝绸飘带。
程军花心想,小堂妹的那两束飘带的颜色可真真好看哩。殊不知,这一幕在她长大后是永远也忘不掉的。甭管她是买到多么名贵的珠宝首饰都不如年少时候见到的奶奶为堂妹扎到头顶上的那两束粉色飘带显得珍贵。
范素芝原本提议为小孙女儿扎成辫子,显得喜庆哩。人程军芯摇着头嘟着小嘴说不要,她今天想扎长马尾嘛,还要扎在头顶两侧。(想象周迅早年在某个剧里的形象哈~)
长马尾刚刚扎妥,一阵寒风夹着雪沫子吹了来,直往人们的脸上扑,冷得人下意识地同时缩起脖子。
而自然垂到前襟的两束乌黑发丝就如同两道黑色瀑布一般随风散开,急得缩起小脖子的程军芯那粉白的小手急急地从袖口钻出来向上去抓,发丝太长了。
冷风里,急的她轻轻地蹙了蹙小眉头,转起小圈圈,心中不由得小后悔起来,要是刚才听奶奶的话,索性从头顶处编成两条三股发辫就好了。这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喽。
殊不知,她的这番小动静,全数瞧进众人眼里……
晴天雪地里,如画般的小美少女啊,正在他们眼巴前呢。
……
只顾得被冷风吹得冰凉的粉红小手捂住前襟被吹散的发丝,转头之际,余光瞥见爸爸的身形,程军芯捂着垂于前襟的头发丝笑眯眯的依靠过去。
蹭到爸爸程可则身旁,刚一站定,一只小手就伸到头顶上轻轻的抠了抠头发缝,止了止痒痒,奔波到此,已然好几天没洗头发了。
反手抓着爸爸的大衣扣子,程军芯美少女歪起小脑袋娇俏地告诉大家:
“所有人都说我和妈妈长的像,我是我妈妈生的嘛,我妈妈的头发就是带卷儿的,我的头发当然要和妈妈一模一样呀。”说罢小眼神撒向俩哥哥,呵~他俩的头发也是带卷儿的嘛。
还沉浸在如画之中的程至威兴奋的一拍手掌,欢脱地跳到程至兵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比手划脚笑道:
“对,照片上的二婶也是卷头发,她穿着洋裙子照相,那样式儿的,可洋气了。”
程至威在同学家里曾见到过一份被珍藏着的旧画报,虽然他那位同学不舍得让他翻看,只给他瞧了两眼封皮,可那上面的封面女士与他二婶的模样、衣裳以及作派倒是相似的很哩。
“大哥,你在岛上见到二伯娘的真模样怎么样?给咱们说一说哩?”
“嘶!”没瞧见威严的二叔已然站到院子里了么,这小子真没眼力见儿。使了一分力道一把从脖子上拽下堂弟,程至兵板着脸严肃道:
“咳……说么哩说!”
程至兵抬起眼皮,转过身,伸手,握拳,一气呵成,一板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
“就……就和相片上一模一样,身为男孩子嘴要严,不要乱打听。”
二伯在家又怎么了!除了严肃点也那么可怕吧!委实不同于曾吃过教训的大堂哥那般,跳脱的程至威明显不服,他一个眼神撒出去,伙同程至勇两个扯住程至兵继续刨根问底:
“这怎么是乱打听哩,二伯娘又没来过咱们家……”
“咳……”
程至兵心想,“小至威请你慎言,你要不要先闭嘴。”
然而,当兵的习惯,出脚永远比出手快,没半点意外,程至威屁股上挨了一大脚,围上来意欲凑热闹的程至勇见此麻利的后撤,成功躲开了亲大哥意欲朝他踹过来的第二脚!
和还不熟悉场地兼而看戏的双胞胎不同,当着程军洋和程军海的面,被踹了一大脚,程至威难道不要面子嘛。他红着小脸,呼着寒气,跳脚不迭,果断追逐起大堂哥,势要闹个说法才成。
说着,一个追一个闪,一个带一个,几个人满院子嘻笑追逐打闹起来……
不知怎的,被当兵数年的程至兵一个灵巧转身虚晃了一下,速度之中收不住身形的程至威便被甩到威风凛凛的二伯那座山似的眼巴前,他口喘粗气,脸已扉红,半大少年抬起头猛然感觉如山倒般的压力向他袭来:
呃……二伯……
闹腾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娘啊,果然白天和黑夜里看,二伯的模样也不一样哩!
怪吓人的!
……
“二叔,早!”
“二叔,早。”
“二伯,早。”
……
“爸爸……”
“爸爸……”
“嗯。”
一院子的子侄们纷纷开口道早,程可则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结实的大手掌缓缓落到女儿的头顶上,略过发顶扎好的粉红飘带,轻柔的捋了捋女儿的长头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父女俩相视一笑,暖如春来。
之后,他转过身,上前轻揽住母亲的肩膀,嗓音沉练轻语:
“娘,我爹起的早啊,咱家这院子早早就给清扫干净了。”
“年纪大了哩,可不就觉少哩。扫完雪你大哥跟着你爹一道出去了,估摸着是到村口上侃道去了。”范素芝顺手将缠绕在木梳上的几根头发轻拨下来缠了几圈,随手一抛,发丝便随风去了。
依在儿子肩头,受用的范素芝笑着:“大孩子们起的早,咱们小军芯起的也早哩,像她这么大的娃儿不赖床,真不错。”
在屋里他瞧过一眼腕表,将近七点三刻,这个时间点在乡下来说并不算早了。“娘,你可别夸她,这是哄了许久,才愿意穿上棉衣棉裤的。”
见此场景,程至兵他们几个灵动的眼神一碰撞,一窝蜂的火速躲去了厢房,深知为了更自在,他们最好待到别处。有程可则存在的场面,呵呵……
孙子孙女们纷纷避走,范素芝笑笑未作言语,她将木梳放回二儿子那屋桌子,转身便回到院子里,拉上依旧站在院子里的二儿子,语气轻快的言道:
“怎么哩,还不兴人家夸两句了。这么冷的天,像她这么点的小孩子都这样,晚上闹觉,早上不爱起。”
“娘,您说的是那三四岁的小孩子吧,军芯她可不小了,都上一年级了。”
“去,她是咱们程家最小的一个,还不兴多宠宠啊。”
“行,那咱们就宠着。”
“听到没,奶奶多疼你啊。”程可则的余光早就瞄到侄子那屋的门帘子边角处漏出一颗探头探脑的小姑娘,也只能是她。
“嘻嘻嘻……奶奶你真好,我喜欢你帮我梳头发,我爸爸梳不好呢。”围着门帘仅露出一颗小脑袋的俏丫头,说完这话朝着父亲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双眼皮大眼睛,灵巧地缩回屋内,不见了身影。
“嘶……”这闺女,真是!
见儿子在他女儿眼前吃憋,范素芝乐得捂嘴,笑声从她眼角溢出的皱纹里流淌而出。
程怀林、程山则一道转悠到村口,见人便招呼上再和人聊几句。不多会儿,整座村子的人差不多都该知道他们程家最有本事的老二领着仨孩子昨晚到家探亲了。
之后,程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吃罢一餐简朴早饭。
饭后,大人们留下喝茶侃话,继续商讨将会有老战友们前来拜访之事。有大事,家里圈养了一年半的两头猪该即时出栏了,自家那头猪自不必说,属于集体的那头猪估摸着也要出钱买下来。
大人们谈正事,除了屁股钉到板凳上的程至兵有想听听的想法,其他孩子们待了不多时便陆续从堂屋出来,男孩女孩三三两两的散去。
不久,长发美少女程军芯离开两位带她玩耍的堂姐,急匆匆地从院外跑回院里,她站到屋门口跳着小脚丫喊:
“爸爸快出来,小痰盂,我的小痰盂,爸爸,我快憋不住了。”
程可则听罢女儿的呼喊立马起身,顺势按住意欲起身帮手的母亲,在父母、大哥大嫂的关切的注视下,一本自然地抬脚迈了出去。
来到厢房,他弯腰从床底下抽出那只小宝贝,一转身瞧见母亲也掀开门帘跟了过来。两大一小面面相觑,有旁人在场,程军芯死不肯上前一步。
没办法之下,程可则只得先请母亲离开,又招手示意怕羞的小闺女过来。
……
从有那只小痰盂之后,这一天下来,每每有尿意,非得避开众人,程军芯才算愿意去尿尿了。小姑娘每次使完痰盂都得监督她爸爸给冲洗得干干净净,还非得将其藏到屋子的床底下,谁也不让碰。
爸爸的老家好冷好冷,程军芯感觉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妈妈,呜呜呜呜……
之后,程军芯总三五不时的催心相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低头干活的程可则Emo头大的不行不行的……闺女,一个小时之前,不是才问过一遍么!
……
至勇那屋。
来到新环境,从军人家庭和军属大院长大的双胞胎,一直在观察,显得话少,也因为他们俩属实没说什么。
虽说他们俩小时候来到过这里,有照片为证。但那时候他俩年龄较小,还不记事儿。这趟过来,他们发现这边的房屋建筑成村落式,房屋都是平房,墙壁是夯土的居多,爷爷家的院落算是比较好的。
与他们军属大院从天南海北聚集到一起的那些叔叔伯伯们非常不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很早很早之前就群居在这一处。附近每个村子都有村长,大伯他们还要下地干活记工分,爷爷家里养的猪还不完全属于自家,想杀想卖都得经过集体同意……
像程至勇、程至威这样的学生,除了教材课本,能够接触到的课外读本非常稀少。想到这里,程军洋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沓绘本,分享给两位堂哥。
“至勇哥,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是不是好吃的?”跳脱的程至威凑过来问。
“不是,是书,连环画。”程至勇拿上绘本,刚一打开便被彩色的画面给吸引住了,眼睛自此再也拔不出来。
“哎呀,我最喜欢看连环画了。”
“喏~一共五本,你们分着看吧。”程军洋笑着说。
“哇,这是你们那边时兴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你们俩不愧是大城市的人哪,还都给抄成彩色的了,这是下了血本啊。”打开绘本,图画和文字同时映入眼帘,自己看到的居然是手抄的绘本。程至威感到非常惊讶,看来这两位堂弟能力不低哦。
程至威从小在镇上长大、上学,自认为接触到的同学比在村里上学的同龄人要先进一些的。
这话貌似大伯娘也说过,怎么大家都觉得他们海岛那边是城市了,这可是个大误会。“至威哥,什么大城市啊,我们那边是海岛,不是城市啊。”
“啊,你们那边咋不是城市哩?”
程军洋脱掉棉鞋,掀开棉被盖到身上取暖,并严肃朝他点了点头。
呵呵一笑,程军海脱掉棉鞋挤着哥哥围坐到一处,接过话头一语道破:
“这五本连环画,是我哥编的,你们当然没看过了。里头的插图有些是我给上的色。你们注意看里面的图画,有些是沙滩,有些是滩石,还有山野,哪里像城市的场景啦。”
程军海知道他哥有话没吐露,在他们那边的海岛,除了他们军属大院人多些,其他地方都是荒山遍野,像他们从小就知道没有家长带着,小孩子们一般都不会走出大院去玩,周围山区早都是军事禁区,无事不可踏足,远的地方小孩子们又不敢去,怕回不来。
真要是说海南岛大城市,还不得数海口么,但海口那个大城市距离他们军属院可不要太远太远哦。
听着大海说的话,程至勇连连点头,绘本里的图画确实大多是自然的场景,不过也有少量室内的画面,那些布局还是蛮像城市里面的嘛,他虽然没去过城市,但他看过电影。
“啥哩?大洋……这……这画册真是你编的?”就算再不懂绘画和写作,程至勇也能知晓这么多的小故事,绝非一时半刻能编写完成的。
而程至威除了再三惊讶,还有目瞪口呆!他们之间这……这差距……
“可不,我哥编的,插图也是他勾勒画的,有时候我会帮着上色。”在他们家,父母都比较开明,只要孩子不作乱,搞什么都不太管。当然了,这也要归属他妈妈带的头,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带着他做了不少手工,不论是沙画、陶艺、培植还是鸡窝。呃……鸡窝,主要是他们爸爸的作品。
“这里头的小故事真好看,我想从头看,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一共五本,你们分着看吧。”程军洋说罢,肩并肩相坐的双胞胎相视一笑。绘本只此一套,送给他们是不太可能的,大家都是亲戚,只是看看绘本哪有不成的呢。
“大洋,你这是多花了多长时间编出来的?”
“好几年了,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就给编成小故事……”
“我说呢,画在里头的小人也在逐渐长大呀。”程至勇大几岁,到底是看得认真。
“哈哈哈……可不,我们家小林林总缠着我哥,要把他画大一点。”
“谁是小林林?”
“没谁,就经常在一块玩的一个小孩儿。”被哥哥关切的看了一眼,程军海悄悄摸了摸鼻子,对答如流。
“哦。”
被绘本深深吸引住的程至勇、程至威两个,挤在一起头碰头捧着绘本看得起劲,其他的根本没作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