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一乘
衫纪梓鼓起勇气站在家门口停顿了一刻,正努力反复调整好自己,她怕被人看出异样的情绪。正打算按下门铃,门从里面打开,碰巧撞见洋平正走出来。
“喔,好久不见,梓小姐。”友好地和她打招呼,两人立刻调动了位置。
一年没见的洋平和以前变化不大,除了身高比之前高了几公分,头发还是梳的很整齐,清俊的脸孔上总带着一双含笑的眼睛。
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好…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洋平! ”尽管听起来还带着哽咽和干涩。
“小梓回来了?”美穗从身后走到玄关:“洋平听说你回家专门来看望,他等了很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她有点没好气的问。
“看电影的时间延迟了,实在很抱歉,洋平。”衫纪梓连忙朝他鞠躬,她脸色苍白看起来有点虚弱,紧紧咬着的嘴唇也渗出一缕血痕。
被洋平看得透透的:“没关系。”他依旧带着温柔而和善的表情:“梓小姐明早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兜风?”
她点点头,含糊了一声好。
“明早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们隔着栅栏说话,随后互相道了晚安。
“等一下。”她刚要踏上楼梯回房间,被美穗叫住用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梓?”语气不经意地问道。
她的身体在母亲的手下僵硬了一下,一阵委屈涌进喉咙:“没什么,只是今天的电影看得我很难过。”
美穗帮梓把乱糟糟的头发抚顺,一边审视她的脸颊:“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不要总是憋在心里…”她犹豫了片刻:“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嗯,我知道了。”
今晚会注定难眠,全身上下麻木又无力,好似在湖底一样。期待,约定,将来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能逃走就好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到。
躺在床上的她把身体卷成一团为痛苦的袭来做好准备。双眼紧闭,世界彻底变得一片黑暗。
睡梦中她站在一座桥上,烟火正绽放着,许多人抬头注视这灿烂的微光。虽然只是如此而已,却令人倍感幸福。
窗外,天色已经微亮。当她醒来时,一时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好像曾和三井坐在河边看花火大会。只是那个梦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拉开窗帘,楼下洋平已经在院子外等她了,他身着一件深蓝色大衣,脖子上带了一条围巾,整个人靠在踏板车旁。
“梓小姐,早安。”他轻快的声音好像乘着风冲浪似的。
“早安洋平。”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先带你去吃早餐。”
“听你的。”梓坐在踏板车的车后座上。
早晨的空气,直到这时才开始流动起来,涌进冷清清的公园。马路上传来喇叭声;某户人家传来打开信箱拿报纸的声响;还有一丝声息来自那些赶着晨跑的人。
他们在海岸旁的西式餐厅吃了煎蛋烤面包,洋平带她去了位于相反方向的近代美术馆。
虽是休息日,馆内的人很少,安静的气氛令人心情舒畅。一路上能看见大海,海风轻柔,日色绚烂,梓感到治愈正被自己握在手心。
‘不要总憋在心里。’明明很多话想对洋平说,却笨拙得不知如何表达。
于是他们在谈话时,衫纪梓只是不停的笑着,她只能用笑容遮掩,一边笑一边心存感激,洋平今日约她出来散心。
走出美术馆,他们再次骑车环岛半周,往隔壁的叶山驶去。途中经过一座桥,从上望去视野变得开阔,那是曾和三井走过散步的路,漫长得仿佛能通向过去。
“好怀念。”过桥时,她轻声自语着,心想即便洋平没听见也无所谓,“能够回到神奈川,实在太好了。”
或许真的没有听见,洋平一言不发地紧紧握着踏板车手把。
待洋平停好车,他们走近神社附近的咖啡馆喝下午茶。洋平请服务员帮忙给她倒了热可可,自己点了一杯冰可乐。
衫纪梓将两只手放在身旁的煤油暖炉边上烘烤,问到:“洋平会有心情不佳的时候吗?”这个问题她好奇一整天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洋平除了开朗以外的样子。
“梓小姐,你问得可真直接呢。”洋平不紧不慢着说:“我有时候也会消沉,一些是有理由的消沉,一些是没有来由的不安,总之,一旦开始烦闷起来就久久不能平息。”
梓沉默地望着他,洋平的存在给她带来一种安心感,他的心境远比同龄人高出一筹。
他继续说:“看得出来梓小姐从昨天就不开心,我知道等你想倾诉的时候,自然就会说出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被衫纪简单阐述了一遍,洋平很有耐心,听她一字一顿的说着。但始终没有提‘朋友’三井的名字,太多话会显得自作多情。
“梓小姐确实流泪了,真好。”洋平说。
衫纪梓这才察觉,说话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流下了眼泪,慌忙用纸巾擦拭眼角。见此情形,洋平忙不迭地道歉。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梓小姐愿意把内心敞开和我交谈,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好。”
衫纪梓破涕笑出来,她的眼眸微微的眯了一下。这让洋平一下涨红了脸,连耳根也不例外,他看起来格外聪明,清爽,而且温柔,梓很喜欢面对面地与洋平聊天。
眼看明天就是这年的最后一天,洋平问:“咖啡馆前面有座特别灵验的神社,值得去参拜,新年不妨一起去?”
她爽快答应,每年一度的神社求签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听老板说,梓小姐要准备回Bills了。”
衫纪梓点点头:“四月之前想找点事情做。”人一旦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想,仅有忧伤心情也得不到缓解。
“话说我应该改口叫梓前辈呢。”洋平摸下巴,一副开玩笑的表情。
衫纪梓笑得委婉,才想起洋平还要等一年才毕业:“洋平有想过选哪所高校吗?”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洋平用手指有节奏地扣着桌面:“到时候再决定啦,不知道和朋友们的意愿能不能达成一致。”
待衫纪梓喝完最后一口热可可,洋平说:“现在的时间还来得及去海边,我非常喜欢那里。”
刚好她正想在清凉的海边散步,深深呼吸。
洋平唰地站起身,他们结完帐走出咖啡馆。冬至已过,白昼仿佛变短了一些,穿着运动服的小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飞速掠过。
薄暮笼罩冬日晚空,夕阳迟迟不肯落山。
“哇,好绮丽! ”衫纪梓惊叹道,神情陶醉。
“真的呢。”洋平转过头看身边的少女,轻声认可。
从这里骑车去海岸,只需要五分钟。狭长的小道上人烟稀少,让人有些忐忑。就在道路的尽头,大海悄然呈现。
湘南的海岸线,犹如神明的臂弯,恰如其分地拥抱着灰蓝色的海水。洋平将踏板车停在堤坝边上,两个人径直朝大海走去。
“要小心喔,光线太暗了。如果梓小姐愿意,可以抓住我的手。”洋平朝衫纪梓伸出一只手。
梓想了想,于是小心扯住他的衣袖。大约刚刚退潮,细沙还是湿湿冷冷的,但很柔软。一股气息始终缠绕在喉咙处,像极了曾经的三井带给过她些许的温柔。
走到浪花轻涌的海边,衫纪梓松开拉住洋平的手臂。夜晚的天空中已经有星星明灭不定,拼命眨着眼睛,阻止泪水滑落下来。
“冷不冷,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洋平顾及她的身体,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她戴上。
“谢谢。”衫纪梓坦率接受了洋平的好意,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总算是暖和起来了。注视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岛影,她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也不知已过几时。回家路上,衫纪梓沉沉地垂下眼睑,开始打瞌睡。她费力的睁开眼睛,主动同在前面骑车的洋平攀谈。
然而,意识似乎不受控制,尽管两个人在说着话,她仍然昏昏欲睡,一头栽到洋平的后背上。
恍惚想起从前和三井一起外出,把她送回家的情景。好像已经离她很远,恍如前世的记忆。
“到家了喔。”
梓睁开眼睛发现踏板车已经停在他们两人的住宅区门口。她再次向洋平道谢,从车座上下来。她默默地摘下围巾,把它叠得整整齐齐的还给洋平:“今天真的很开心。”
此时此刻,洋平和梓都怀着同样的心情。
直到他把车停到隔壁自家的车棚,和梓隔着栅栏挥手告别:“再会,明天见。”洋平说。
衫纪梓走上楼梯回到房间,感觉下午最后那道不同寻常的幸福感已经从她身体里溜走了。
现在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种失落,想到她必须忍受的失眠就很糟心。
她拉开抽屉,拿出浅色的布袋,里面装着她的白色发卡和他武石中的校服的纽扣。
现在看到难免会被刺痛。她以往总会携带在身上,直到昨晚回家后,明明舍不得丢掉才将其反锁起来。
轻轻用指尖触碰这枚纽扣,上面还残留着三井中学时期的余温,为什么要来救她还要装作不认识?
梓苦涩一笑,其实心里揣着好多疑问和他对峙,直到感觉眼眶发酸,她不想让悲伤再度持续下去。
明天是除夕,她要去神社参拜,心灵将会得到洗礼。新的一年意味着饱足精神重新开始。
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