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il showers
街道上越来越冷清。这光景偏偏又遇上绵绵春雨,光线总是灰蒙蒙的,让人打不起精神。
三井透过仓库的玻璃门,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这天气再次令他想起初春往昔的某日,放学后大雨滂沱的偶遇。
他眸色逐渐黯淡,眉头微蹙。向俯身修理机车的铁男发问:“明晚有空去趟一番街?”
“这是被谁招惹了,要我们带东西过去吗?”
铁男之所以这样问,或许是因为清楚三井的性格。
坦白来讲,三井脾气并不算差,跟身边一点就着的小兄弟们还是很不一样的,除去那次对少女的出手相救外,基本不存在他主动找人麻烦的时候。
况且,从未主动提出过去歌舞一番街的他,对乱搞的男女私事总处于抵触,至今以来一直坚守自己的原则,片叶不沾身。
但三井偏偏性子倔,夹带年少气盛的蛮劲,硬朗到从不低头,想必是某个浑球触犯了他的底线。
“嘛,不要想得这么冲动,铁男。”他似笑非笑,屈指弹了弹烟灰:“纯粹去玩玩怎么样,参加联谊。”
话音刚落下,从外面回到修理间的阿龙迎上来插嘴:“哟,三井大少爷这是想要为了谁去联谊啊。”
见阿龙凑过身来,三井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管好你自己就行。”似乎早已对这人的嘴欠习以为常。
三井心里在筹划别的事情,得知去联谊是将来和梓要一起协作演奏的,过于粗暴的方式只会让她对自己大打折扣。
那么他只需要扮演好找人麻烦的角色,怪这可恶的占有欲在作祟,不得不让他本色出演一下:‘坏痞子耍流氓’。
到那时装作两人不认识,这点默契相信梓一定会配合的很好。想到这层,不禁让三井寿内心浮上一阵悲哀。
次日傍晚,衫纪梓下了电车,如约来到一番街。
路上雨声阵阵,转眼街道湿了通透。夜晚来临,都市霓虹灯闪烁,歌舞一番街的门牌闪烁着耀眼的紫光,梓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梓准备敲门,已经听到包厢里传来彩子的歌声,一行人已经等候多时,暖黄色的灯光布局,奢华柔软的长沙发坐着四男三女。
话筒,爆米花,啤酒,骰子,一应俱全,她的加入让演奏乐队刚好凑齐。
大家互相做完了自我介绍,其中同样是大提琴手的男孩,略微一侧身坐到了衫纪梓身旁,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成为少年锁定的目标。
“神奈川大学音乐系,月岛凛。”这个轮廓很深,称得上好看的男生,对她礼貌点点头:“第一次来?”
他不像别的成员一样衣着正式,干净的连帽衫套在身上,肩颈上挂着耳机,看起来比另外几个男生更稚气,整个人身上有种书生气息,又显得出落大方。
梓默默点点头,放下了戒备小声同他打了招呼。
“有考虑参加乐理测试做大提琴全职吗?”月岛以轻快的口吻问梓。
“一点点,不过想等大学毕业之后,和前辈们相比功底不算扎实。”
月岛惊讶地偏过头,但眼含笑意:“过奖了,听歌帆说还在读高中的衫纪同学已经相当有天赋了。”
“以后想和大家一起好好努力下去,不会轻易放弃的。 ”
三井过去的承诺无形之中影响她甚远,永不言弃四个字像是在心尖上烙了印,但是每当想起胸口就会有难以言喻的锥心刺痛。
梓说得一本正经,对方却听得笑了出来:“看样子,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去教室合奏了。”
“米娜桑~”直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轻咳一声:“想必大家彼此已经互相了解,我们接下来准备进入期待已久的游戏环节~”
直子把pocky game的游戏规则讲了一遍,纷纷发了纸条让大家以抽签的方式选出两个人,从两头开始吃同一根pocky,先咬断pocky的人要接受惩罚。
梓抽到了3号,同样是3号的刚好是月岛前辈。这游戏的规则让她有些拘谨无措,求助目光正好对上彩子。
“哦呵呵呵~”彩子笑声银铃似的清脆,一边靠近衫纪梓:“阿梓她不太熟悉游戏规则,这轮不如先由我和前辈换一下,输了就算月岛前辈的?”
众人发出一阵‘诶’的扫兴声。
月岛则是靠在沙发上,下额微抬,轻描淡写地看了梓一会儿,浅浅一笑应了声好。
游戏正准备开始,外面传来一阵不友好的脚步声,随后门瞬间被一脚踢开。
众人纷纷提起防备看过去,只见神情恶煞的男人们站在房间门口,衫纪梓抬眼看去,为首的男人留着一头长头发,带着三柱耳环,看起来桀骜不驯。
是之前见过的男人!
身旁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人冲着众人吹口哨:“大家都别害怕,我们就是来拼场的。”
丹凤眼咬着烟笑起来:“这游戏好像挺有意思,不如也让大伙参与进来?”
这些不良少年的突袭踢馆,引来了躁动。
楼下魁梧的安保人员先后赶来,直到看到站在不良中央的少年,累计在这里高额的消费量导致大家都认得他,纷纷弯腰喊三井少主。
他始终一句话都没有,但很明显是发号施令的那个。
不良中的干瘦黄毛替三井吩咐道:“这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吧。”
这样的场面,轻而易举会让众人们给这些参与进来的不速之客贴上一张“黑DAO”标签。
三井寿唇角笑意微凉,迅速斜撇包厢里每个人脸上的惊恐与不安,而目光却刻意避开其中一位少女的脸庞。
微微眯动的双眸里,闪烁着隐约的轻蔑之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之意。
而他并不打算加入,捋了把额前碎发。在月岛和另一个前辈中间一坐,随意的把手搭在沙发上,腿肆意翘起,点燃打火机。呼出一口,烟雾将他的脸笼得影影绰绰。
黑色的夹克套在三井身上,凌厉的身形,面无表情地抬着下巴睥睨众人,五官轮廓在斑驳的灯光下愈显锋利。
彩子看向身边的姐姐,直子和歌帆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同理也包含月岛他们在内的前辈,平时温文尔雅的演奏家怎敢惹得起。
这群人明显就是新闻上报道那些混社会来找茬的,若是发起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三井把摩托车钥匙扣挂在食指上:“别冷场,游戏接着进行嘛。”他说话的语气并非是征求意见的意思。
不寒而栗的众人中,早已按捺不住心绪的梓开了口:“三井寿…”
他的整颗心脏被这一声给牢牢揪住。表面又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把烟按进烟灰缸。
“…三井寿。”她喘着气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颤抖地音调匿着一股无奈的哀伤。
衫纪梓丝毫不顾及旁人目光,公开指认彼此认识,实在是超出了三井的意料。昏暗的灯光打在头顶,他扬眉,对着那双通红的杏眼做无声的询问。
“已经够了!! ”她彻底失声,脸上的表情僵住。
场面一度安静,随即阿龙快笑疯了:“唔,好可怕好可怕,老熟人了却不可貌相啊,凶一下跟炸毛的小奶猫有什么区别,吓唬谁呢。”
彩子看出来小梓在被羞辱。她咬牙:“你们别欺人太甚。”
“哟,那这位可以叫小野猫么。”不良众人也跟着阿龙笑得肩膀乱晃。
“注意分寸阿龙,你不要再乱说话。”语气里带着警告,铁男看向三井。
烟雾朦胧中他眼底漆黑,仿佛蕴藏着想要嗜血的狂暴。
半晌,三井瞳色逐渐冷下去:“你们都先回去吧。”
他把机车钥匙随手扔到铁男手里,穿上外套,侧睨衫纪梓,眉心凝起一抹寒意:“出来。”
她毫无犹豫的起身,被彩子在身后扯住衣角:“小梓,你不要去。”
“没关系彩子,他是我曾经的朋友,请放心不会有事的。”衫纪梓将泪痕擦干,向大家鞠了一躬致歉,跟在三井寿后面走出包厢。
夜风包裹着雨丝,从虚掩的门缝扑入,春寒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三井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衫纪梓跟在他身后走得磕磕绊绊,一言不发。
在她的世界里,对待朋友要谦逊,温和,痛苦要自食吞下去,委屈要往心里流。
而现在,三井的存在,却像最叛逆不羁的一道光,割裂所有的谦逊和伪装。
梓被自己气得满脸通红,一到紧要关头却令她无法做到质问和反驳。
马路上湿漉漉的,来来往往的人撑着雨伞,穿上了毛衣和夹克衫。梓追不上三井,直到他走出一番街外。
“等一下! ”她喊。
三井没听到,继续大步往前走,脸色沉得吓人。
衫纪梓跑得气喘吁吁,想伸长手臂去拉三井的袖子,却被他的力度带到,向前踉跄跌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三井寿转过头,低眼。
少女两根手指紧紧攥着他衣服,手小小的,因为用力指节泛白。她脸颊通红,雨滴随着发丝松散下来,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凌乱。
“我要回家了。”她松手,后退几步和三井保持相对的距离。
他个头比国中时期还要高,梓说话时需要仰着头。
三井垂眸,沉默地拉开拉链,把外套脱下来,几步走过去,盖在衫纪梓身上。
梓受了惊吓一般,从黑色外套里抬起脑袋:“你…你这是做什么?”湿发披在身后,睫毛都带着几分氤温的湿气。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绞花短毛衣,袖子有些短,其实是怕下雨弄湿,才选了以前的旧衣服。
然而,因为毛衣又小又紧,衬出少女的胸脯鼓鼓的,腰肢柔软纤细,曲线勾人,还真活脱脱的像只‘小奶猫’。
三井寿手插在裤兜里,在心里低咒了一句,移开了目光。
片刻他又直勾勾看过来。内心带着几分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怒气。
以前梓和他出去的时候,她就从来没穿得这么‘开放’过。真搞不懂出门联谊倒是想在别人面前现魅。
他立刻就脑补出包厢里那些男人的笑容,落在眼里真是刺眼。
“不准再来这种地方。 ”三井冷嗤了一声接着说:“竟然还打算喝酒。”他并不直视她,而是偏过头看向别处。
“这不是由你来左右的。”梓稍稍皱了皱眉头,现在的他就是个得寸进尺的坏蛋,为什么要把威胁带给无辜的新友人。
三井几步走近她,好像把她刚刚的回答当成耳旁风。他语气严肃:“那和他们在一起就别穿成这样。”
衫纪梓疑惑看着自己,因为要下雨才穿国中时期的旧毛衣。
三井的目光在她鼓鼓的胸脯上扫了一眼:“男人都会有想法的。”
梓听闻足足愣了好几秒,一抹绯色红到了耳根。羞得声音都发颤:“笨蛋笨蛋笨蛋!男人都是笨蛋,寿…”她立刻改口:“你只知道自我满足,自以为是。”
三井的脸色变得十分糟糕,如果没听错的话,她刚刚想喊他,寿君。
这让他似乎开始自我反省,随后又说:“所以,以后不要这么穿了。”
有时候,即使自觉没有做错什么,还是会因为她的不理解而丧气。
小雨一瞬间好像发狂似的越下越大。
街道上樱花的树枝也像弹簧般摇晃的东倒西歪,发出咻咻的声音。不巧遇上这么大的台风,梓被三井叫出门走得太着急,把雨伞落在了歌舞包厢。
三井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雨幕,心思微动:“把外套穿好。”他指了指刚刚自己扔在她头上的外套,又问道:“你的雨伞呢?”
“在房间里…”梓脸颊的热度还没褪去,又不得以乖乖听三井的话。
为此她感到又羞又气,好像是这少年一旦像从前般温柔,他刚刚所作所为带有的偏见就变弱了。
街上人声寂静,路边都是被打落下来的樱花瓣,灿灿一片。
伴随着雷鸣闪电,电线在头顶交错,黑压压地覆下来,昏黄的路灯下亮闪着微弱的光影,此情已不及返回拿伞。
夜晚的天幕被闪电劈得闪闪烁烁。雨根本不见小,被淋到的那一刻,她的身体会不由自主的打起哆嗦,真令人犯愁。
没有外套的三井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还解开一颗。看了她一眼,开始脱衣服。
梓隐隐感觉他要作妖,头皮发麻:“你…你要做什么。”
三井蹙眉啧了声:“躲雨啊。”
他动作很利索,衬衫脱掉就没了,少年肌理结实,手臂还带着以前运动落下的线条。腰线窄下去,充满力量,把衣服罩在她头上:“好,走吧。”
梓脸蛋发红:“诶?!干嘛不好好穿衣服。”
她要去扯掉脑袋上的衬衫,被三井按住不许,态度很强硬:“不想感冒就别磨蹭。”
梓还想和他讲道理:“雨太大了还是躲不及打湿,你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
三井按住她乱动的小手,用衬衫盖紧她的头部,简单又粗暴,梓被捂得只剩一双眼睛。只听到他凶巴巴道:“别乱动! ”
衣服上还有三井的温度,是烟草味混着一种极淡的木香,但意外的好闻。
他比自己高近二十公分,她一抬眼就是三井结实的胸膛。
果然没跑几步,两个人的衣服全部被打湿,三井长到下额的发丝顺着雨水缓缓滴落。
少年双手有力,握住衫纪梓的肩膀,随后她的右手被这个微凉的手心包裹,三井把她拽进店铺后面狭窄的巷子内,他手力很重,推着她的背抵到街边的墙面。
三井握住她的掌心炙热,他犹记得当初的台风天淋过的那场雨,导致了她请假没去学校。
到了巷子的房檐下才被遮掩住,周围只剩下雨点声,他却觉得痛快无比。
闪电照亮天幕,陈旧的商业街小巷,楼台很低,可以想像下,下雨的日子,狭窄的空间里几乎容不下两个人。
楼道口堆着弃用的旧物,积满灰尘,有只被淋湿翅膀的云雀在地面上唧喳,欢跳不停。
巷口里潮湿又昏暗,梓只能听见自己扑通不停的心跳声,猝不及防撞到三井结实的胸膛。一抬眸就看见了他脸部的轮廓。
三井寿高大清隽的身影站在逼仄的狭长巷子内,一动也没动。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
半暗的光影中,好像带着几分错愕,抬起手放在被撞过的地方。
衫纪梓的手脚还是止不住发软,虽然看不清三井的脸色,却知道刚刚撞到了他。
她出于本能,下意识对他道歉:“对不起呀,刚刚撞疼你了吗?”
三井垂下眼,弯唇:“嗯。”
巷口外面,雨丝抽打着地面留下水泽。梓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有几分无措。
“抱歉…”衫纪梓低声轻呼,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脸颊微微泛红。
三井站在背光处,能清楚看到她的模样。少女柔软的黑发垂在胸前,被雨在一瞬间浇湿了头发,额前的刘海略微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他伸手过去,想把几根湿发拨开。但梓好像受到惊吓,身子一震。
一阵令人窘迫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流淌。
停顿了几秒,梓用手指把发丝挽到耳后,但仍遗漏了一根。
两个人之间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梓想推开,但少年身躯结实,她推不动。三井跟一堵墙似的,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在这么下去便会忍不住生出一股想吻她的冲动…
三井立刻把脸别过去,抬眼看向天空。
雨势稍微小了一些,粉红色和黑色形成云渐层,四月湿冷的空气笼罩周围,天空虽然可怕,却是何等的美丽。
停在巷口的那只云雀,已经展开了翅膀,朝着远方天空缝隙里的云层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