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双喜果断接管群龙无首的太子亲卫,而后特别会做人地小步跑出庙门,追上裴清玉和林乐乐一行人。
“林姑娘且慢,我看林姑娘受了伤,骑马怕是颠簸着伤口,这山下便有两辆宽大马车,木轮包了皮子,里头垫了厚厚的皮褥,暖和又舒服。殿下,离这儿最近的驿站也有三十里地,您看若需要,随时取用……”
双喜握着两只手,弯腰苦笑:“老奴之前奉了差事,不得已为之,还请殿下林姑娘千万海涵。回头老奴见了皇上,一定这么回禀,两位战场结下姻缘,早就是天作之合,只是咱们在京城,消息滞后,所以造成误会……”
“多谢双喜总管费心。”裴清玉对他淡笑点头,接受了他的示好。
“你骑马还是坐马车?”
林乐乐刚才差点被杀,又见他杀人,整个人已经麻了,有些灵魂出窍。
脸色苍白,看见台阶下面两辆大马车。
“哪个马车是林家的?”她轻声问。
“右边这个!”
林乐乐看都没看旁边太子准备的马车,直直走到林家马车前,火光耀着掀开帘子看了看。
里面不仅宽敞,有厚厚的皮褥子,上面还放着两个大大的绸缎包袱。
双喜送佛送到西,赔笑说:“这是大将军为您准备的衣裳。若非逼不得已,大将军还是很疼爱您的。您看您的衣裳都坏了,不若这就上马车换上?”
林乐乐拿来打开一看,上面叠的齐齐整整,火光下流光溢彩,是正红的颜色。“
联想到这是为把她送给太子准备的,林乐乐心里不舒服,重新系上包袱,把两个包袱一手一个提出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放在外头的山石上。
“哎?林姑娘,您这是……”双喜指着那包袱,简直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他认为林乐乐必须接受差点杀了她的爹爹的好意,而是,就算父女感情不好,在心里怎么恨都无所谓,外面装也得装的不在意,任父亲打杀都不怨恨的模样,这样才能叫人说声孝顺。
否则就是离经叛道。
林乐乐看着那包袱说:“我看到这衣裳,就仿佛看见爹爹要砍死我的刀。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或许我还能忘了这一幕。”
又对不置可否的裴清玉说:“殿下,我的人伤的太重,请您叫侍卫把她们都放在马车中,好吗?”
裴清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她坐马车,是为了这个。
于是点点头,叫侍卫把阿红、小苹花、老六依次平平放进了马车。林乐乐也爬了进去。里头挂了一盏球形琉璃小灯,点燃了蜡烛后,发出梦幻而微弱的光。
前头放下竹帘。裴清玉叫原来林家的马车夫走了,让飞渡坐上去赶车。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嶙嶙的车轮声,孝王一行人乌压压走了。
林大将军一行人也走了出来。
林大将军见女儿终究用了自己的马车,心里微微一松,回头看见大石头上的两个熟悉的包袱,整个人又僵硬起来。
双喜见状,把方才的情形,林乐乐的说话给他说了。
大将军呆了一会儿,望着那寒风中吹歪倒的两只包袱,只叹了一句:
“我太重功名,轻父女之情,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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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乐乐坐在马车上,倒是不很颠簸,就是摇啊摇,晃啊晃,又暖和的几乎快叫她睡着了。
不过一闭上眼睛,头就开始痛起来,那种失眠的清醒的痛,满脑子都是方才各种乱七八糟的斗杀,回想起来,还是心惊肉跳,于是痛苦地又睁开眼睛。
下面几个人和她挤在一起,呼吸可闻。林乐乐过一会儿,就挨个摸摸额头,感受她们的体温,有时候还把手指放在她们鼻端,怕她们睡着睡着忽然没气了。
不过老六的生命真是顽强,他肚子被捅了一刀,又吃了损伤生命的回照丹,现在居然还没有死掉,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额头发热。
林乐乐一路担忧头痛,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忽然感受到马车停了,外面似乎也纷纷在下马。
“林姑娘,到驿站了!”
飞渡在外面说:“现在快子时了,殿下吩咐先在驿站休息半夜,明早换马吃了饭再赶路!”
林乐乐答应一声,从里面卷起竹帘。
飞渡先下地,一只手臂伸着,叫她搀扶。
马车里暖和,外头冷,越到深夜风越大。
林乐乐叫寒冷的夜风吹着,一下子觉得浑身都冻透了,连骨子都发冷。
浑身颤抖,忍不住捂着嘴,接连咳嗽四五声。
看侍卫一个个把里头受伤的人又背了出来,这才抱着胳膊,哆哆嗦嗦朝驿站门里走。
忽然,一件衣裳兜头兜脑盖了过来。
林乐乐先是吓了一跳,把那衣裳从脑袋上拉下来一点儿,才觉得暖和些,又嗅到淡淡的味道,很奇怪,血腥味夹杂着檀香味。
青色的袍子。
林乐乐扭头一看,裴清玉去了外袍,只穿着一身锦绣深衣,玉带束着窄腰,看着冷,却显得愈加风/流俊俏。
林乐乐说:“谢谢!”
耳朵也快冻掉了,于是把他的外袍子顶在头发上,边缘往下巴上一合,宽宽大大垂在身上,全身都盖着了——
这样裹着外袍子,好像是阿飘!不过暖和就行,管他呢。
“这么怕冷,怎么,后悔刚才扔衣服了吧?”裴清玉同她一道并肩走,一边轻松地问。
“你刚才扔的倒是潇洒。”
林乐乐:“潇洒是有代价滴,我是有点儿后悔。”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想就算早知道这么冷,自己也不会想要留下那些衣裳。
“老六……我那个男下属有些起烧了,他伤最重,你看他大约能挺过去么?”
林乐乐忧虑地问。
“看他的命硬不硬。其实,你救别人尚可,救他没什么用处。”
驿站的官员匆匆赶来,开启了驿站门,乌泱泱磕头一片,说接驾来迟,请求恕罪。
一番接见,招待,林乐乐乖乖站在后面,等着被安排房间。
这个驿站还挺大,有数十匹替换的驿马,有厅堂楼阁和左右厢房,也有厨房仓库。
驿卒们接收照顾众人的车马,大厨房这就开始烧水做饭。
裴清玉被请到大堂,叫驿站官员们都退下了,坐在椅子上喝热茶吃点心,也招呼林乐乐过来。
林乐乐见他有空闲了,两手捂着茶杯暖暖手,接着问先前被打断的问题:
“为什么……你说救下老六没用。”
裴清玉咽下一块糕点,把糕点碟子朝她那儿推了推,又喝了口茶,说:
“他筋脉涨裂了几乎一半,就算勉强救回来了,也会失去武功,成为废人。一个不会武功的武人,对你还有什么用处?”
“啊,能救回来就行。失去武功也没干系,我可以给他找别的差事谋生。毕竟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那么多,不也都有事情干吗?”
林乐乐两手捧着茶杯喝水,暖洋洋的水汽,润的她脸色有些微红。
裴清玉听了她的话,微微有些怔愣。抬眼望过去,注意到她捧着茶杯的手指尖尖长长,手背肌肤很薄,冻地通红。
裴清玉似乎被那红色刺了一下眼睛,微微垂眸,移开视线,转而只盯着自己的茶杯。
吃了简单热乎的饭菜,各人回房。
裴清玉自然住在楼上最好的房间,林乐乐住在他对面。
“姑娘且慢入睡,殿下叫咱们给您预备好了热水,洗洗再入睡吧。”
一进屋子,就看见袅袅的白雾。驿站官员的夫人亲自过来伺候她,态度恭谨谦卑。
林乐乐浑身又是土又是血的,脏兮兮的,自然乐得洗澡。
她不爱叫人围观,让她们先出去,那妇人就温柔答应,又指着屏风外的小桌上说:
“这里有些胭脂水粉,还有替换的内外干净衣裳,虽然粗陋,不能入贵人的眼睛,但是都是干干净净没有动过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那妇人又温温柔柔,殷殷勤勤引她到桌子来,指点这个那个在哪儿。她说话有些地方口音,林乐乐有时也听不大懂,只微笑着一一点头。
好容易妇人出去了,林乐乐赶紧关门,连伺候的小婢也不留,自自在在,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一边清洗,一边也觉得奇怪。不仅这张脸和现代自己的一样,连身体也和现代自己的一样,左腰间一点微微的红痣,位置就是那个位置,不偏不倚。
只是年纪比自己小,更青涩,因为练武肌肉更加结实罢了,就好像穿越到了十七岁的自己身上一样。
真不知是庄公梦蝶,还是蝴蝶梦庄公。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情,林乐乐从来不为难自己。
洗完热水澡,换衣服时才意识到全是女装。
她打从来到这里,一直穿男装,还是第一次穿女装呢。
林乐乐有些好奇,抖开衣裙,幸亏样式都比较简单,囫囵穿上了。散了瀑布一样的一头黑发,找宽齿大梳子从下到上,一点点慢慢梳透了,原地转了一圈,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像个女孩了。
只是没有现代的穿衣大镜子,也看不着全身的样貌。
林乐乐又看到桌子上还放着两个鎏金银的镂空圆球,原来是暖手暖脚炉,心想这驿站夫人还真是细心。
上床一看,里头居然还有汤婆子,把厚厚的被窝捂得暖烘烘的。林乐乐钻进被窝,又累又乏,倒头就睡着了。
天不亮,林乐乐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外面敲门。
“姑娘,该起了!”
林乐乐打了哈欠,知道他们要早走,不能赖床,于是揉着眼睛起来,披上外衣,踩着鞋子去门口开门。
那妇人本来要笑着寒暄,一开门,看见林乐乐慵懒困倦的样子,倒是吃了一惊。
“这才看清楚姑娘样貌,好齐整俊俏啊!”
林乐乐被夸得有点局促,笑了笑,说:“你们这么早就起了?”
睡眼惺忪把人迎进来,用柳树枝子做成的牙刷蘸着青盐刷牙漱口,又洗了脸。妇人亲自挽了袖子,替她梳头,又用胭脂水粉替她装点。
乌云鬓松,金钗横斜。
林乐乐照着铜镜自己的新模样,也觉得满意,禁不住夸赞对方手巧。
妇人亲自往手炉脚炉里换新碳,林乐乐看着她说:“连这个也给我准备了,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多谢夫人对我这么细心照顾,这样我就不怕手冷了。”
说真的,她小时候冻过手,她觉得这具身体应该也怕冻手的。
“哟,张冠李戴的,姑娘这可就谢错人了!”
妇人掩着嘴,笑眼朝外面瞅着说:“咱们这里苦寒,春天夜里也跟冬天一样风冷,是殿下说怕姑娘手冷,特地叫我们找出来的。您要谢,就谢殿下吧!”
林乐乐微微一愣,垂下视线,盯着那两个小暖炉。
是他么?
没想到,他看来冷酷,心还挺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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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喧喧闹闹的,裴清玉起床后,洗漱完吃了饭,又换了件银色绣墨竹的锦衣,外披着玄色锦袍。
推开门往外走的时候,恰巧对门也开了,几个女人簇拥这中间的林乐乐也出来。
“殿下早!”林乐乐先打招呼。
“我换衣裳了,看起来怎么样?”林乐乐第一次穿女装,忍不住有点嘚瑟。
飞渡在后头目瞪口呆,见林乐乐笑着看过来,竟然脸色一红,有些慌张地挪开眼。
裴清玉眸光一扫,细细打量。
红色斗篷,里面是白色底子绣红梅的襦裙,下裳犹如鲜花绽放,纤腰细细。
轮廓温柔,花瓣唇,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眼如秋水。
其实林乐乐虽然好看,却也不是最顶尖艳丽的美女,不知为何,见她笑眼盈盈看着自己,那乌黑的眼睛,专注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微微撞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转开视线,一边下楼,一边漫不经心说:
“还行,不算丑!”
林乐乐:……
林乐乐无语地看着飞渡,飞渡忙傻笑道:“我们殿下夸你呐!”
“这叫夸人呀?!”
林乐乐轻哼一声,扫兴的很。
也不知为什么,昨天裴清玉为了她杀人,所有人都惧怕,她竟然觉得不怎么怕他。
毕竟亲爹都要砍死她,是他救了她。
带上轻纱帷帽,提着裙角,也随后跑下楼。
蹬蹬蹬蹬蹬,抢到裴清玉的前面,挡住他,转身。
“做什么挡路?”裴清玉差点撞到她。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林乐乐站在台阶下面,双手叉腰,仰着头打量,看得裴清玉身上紧绷,浑身不自在了,才慢吞吞评价道:
“殿下穿这身新衣服,也还行,也不丑。”
说完,不待裴清玉反应,转过身去,噔噔噔又跑到外面去了。
“……你放肆!!”
“我还放五呢。”远远传来轻飘飘一句话,堵得裴清玉哑口无言。
“你吃错药了?!”
林乐乐站在大堂,扶着柱子回头点头说:“对啊,我就吃错药了。”
裴清玉气笑了:“这女人疯了,本王好男不不跟女斗,我不跟你吵架。”
“我好女不跟男斗,我才不跟你吵架呢。”林乐乐说完,转头就走了。
裴清玉无语地看着晃动的门帘,又看见讪讪走下来的飞渡,不可思议道:
“我说一句,她顶十句……她怎么这么爱顶嘴啊?我又怎么得罪她了?!”
飞渡抓着脑袋摇摇头,这都夸她了,她怎么还生气呢?他也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