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之惧
受伤的李渊忠一干人等在自己的寝舍养伤,而其他学徒则被罚跑琅琊后山,甲班学徒们没一个落到好处。
起初其他夫子还问她需不需要将他们赶下山,毕竟他们现在还未曾接触琅琊阁中的事务,还有转圜余地。
贺兰柚摆摆手,“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十五六七岁的少年们,年纪还小,经历过这一遭,脸都丢尽了,曾今的尊严已然不复存在,算是给他们重新开始的一个机会。想要走的给点盘缠,想要留下的就让他们认真收心,告诉他们,琅琊阁要的不仅仅是聪明人,品质更为重要。最后究竟能不能通过入阁考核还得看他们自己。”
经历过这么一遭,其实也算是打了蔺晨的脸面,这项制度毕竟是他正式成为少阁主之后第一件推进的事情。
当天晚上,贺兰柚当着大家的面跪在了蔺晨的寝间外去请罪。
蔺晨本一直在后山的斜石山上练剑,还不知道自己家徒儿突然这么一遭的操作,直到小石头紧赶慢赶地跑过来通报,蔺晨吓了一跳,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干,也心知她是在维护自己少阁主的威严,气的直咬牙,“这丫头,生的这般七窍玲珑心作甚,她在琅琊阁想做啥做啥,我何时罚过她了。”
他收起剑赶紧回去,生怕自己晚一步她就得多跪一会儿。
贺兰柚从小到大都没被蔺晨体罚过,她的做事风格都极为认真严谨,也从未像洛青时肖梦茶一样闯祸,蔺晨说什么她都乖乖地听着,也从不反驳。
而洛青时和肖梦茶经常被罚跪在祖师堂,跪的次数多了,甚至还缝了个跪包出来,裹在膝盖上,这样能少疼会儿。
蔺晨自然是知晓的,他从小到大也跪惯了,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没吃过跪着的亏的贺兰柚,是直挺挺地跪在了水泥地面,甚至连个跪垫都没有,要不是有衣裙在外面裹着,怕是得磨层皮出来。
夏日炎热,蚊虫众多,即使是夜晚也没有一丝风,贺兰柚的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有的颗粒大一些就顺势流到了脖颈间。
蔺晨急忙走到了她面前,想要将她扶起,贺兰柚立刻将双手掌心叠并在一起,抬到额间,紧接着伏在地上,大声到周围人都听到的程度,“徒儿未经师父同意擅自作主与甲班新学徒私相斗殴,请师父责罚。”
这一句立刻将他架在了一个高度,让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住不敢再继续。
他半蹲下了身子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的脸面不用你来给我挣,快起来。”
贺兰柚头抬了起来,却仍不肯起身,“请师父责罚。”
蔺晨气的直拿她没法子,无奈地大声喊了句,“那就罚你抄十遍清静经。”紧接着急忙将她扶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姑娘也是金贵的,快回房间吧。”
贺兰柚回了声,“谢师父轻罚。”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后面的小石头赶紧跟上,搀扶着贺兰柚一块走。
如今不同往日,他毕竟是正式的少阁主,需要一定的威严去一步步树立自己的形象,底下的各个主事才能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主心骨。
但是贺兰柚懂事得让人心疼,行事滴水不漏,不让别人有半分指指点点的可能。
这些“大龄”学徒都是他招来的,所以各个主事都想着他如今是少阁主,都在极力给他脸面,没有过多计较。但是如果长时间如此,定会引得众人怨声载道。与其到最后这项制度被不得不推翻,贺兰柚如今的做法看似打了蔺晨的脸面,但其实是重新为他们洗了牌,给他们的一个教训能让他们从此真正收心,虚心学习。
最后再装模作样地跑来罚跪道歉,将打翻的脸面又拾起双手捧回。这样以来,事情完美解决,不留一丝诟病。
蔺晨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去药房拿了一小瓶消肿膏,偷偷地飞去了贺兰柚的房间,敲了敲门。
贺兰柚此刻正在撩起自己的裤腿,冰敷膝盖,她以为是小石头,头也没抬就喊了声,“进来。”
蔺晨轻轻推门,看着肿的老高的膝盖有些又气又无奈,“你瞧瞧你,把自己作成这样,谁让你跪了,跪也不拿个垫子,生跪啊你。”
贺兰柚吓了一跳,“师父你怎么来了?”
蔺晨瞟她一眼,“来看看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傻丫头。”说罢坐在她身旁,将她的腿抬起来搭在自己腿上。贺兰柚惊了一下想要收腿,却被他死死摁住,“别动,我给你上药。”他手中拿出消肿膏,用勺子抠出一大块,轻轻给她涂上。膏药吸收的特别快,不一会儿本来白色的膏体就立马变得透明起来,还清清凉凉的,特别舒服。
蔺晨从一旁拿起一枕头,搭在她的腿下,“就这样搭在上面睡好,明日起来就好了。”
蔺晨起身想要离开,突然有种被拽住的感觉,他扭头看过去,看着贺兰柚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怎么了?”
贺兰柚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光,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蔺晨,声音嘶哑,像是压住了酸楚,“师父……你为何要待碎碎那么好……”
蔺晨一愣,紧接着弯弯眉眼笑着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因为你是我的徒儿啊。”
徒儿……
终究,也不过只是徒儿罢了。
她好贪心啊,明明她已经一直一直地在享受着师父的宠爱了。
却还想要再更多一些,再特殊一些,想要在他的心里有着更多,更重要的地位。
小的时候,她想要快些长大,快些成为师父的左膀右臂,替师父排忧解难。
长大了,明明这些都做到了,却又想要回到小时候,做一个单纯地只想要努力读书练功的那个碎碎。
这层身份成为了她身上一道又一道的桎梏枷锁。
谁能想到,琅琊阁的一名女徒,胆敢肖想自己那至亲至爱的师父。
她做了一场梦,梦见琅琊阁所有学徒学童,都在对她指指点点。甚至还上前唾骂。
唾骂她不知廉耻。
而整个琅琊阁成为江湖笑柄,就连茶楼酒肆都在笑谈她的白日做梦。
而她跪在祖师堂下,师父用冷漠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远离她,让骆管事代劳宣布。
“孽徒贺兰柚,胆大包天,竟敢违背人伦,丧失道德纲常,妄加恋慕师尊,从今日起,逐出师门,一生不允许再踏入琅琊山一步。”
贺兰柚愣住,她急忙跪着抓住蔺晨的衣裙的一角,“师父……师父我错了,不要逐我出师门好不好……求求你了,不要……求您原谅我好不好……”
蔺晨拽回自己的衣角,不留一丝情面,转过身去,话都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师父!师父!”贺兰柚撕心裂肺地喊着,直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碎碎!”蔺晨急忙拿出手绢抬起手为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开启话唠模式,“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叫我叫的这么凄惨……诶哟我的老天哟,头上都是冷汗,气血两虚……睡了整整两日……”源源不断的唠叨让她脑袋还未完全接受。
她看着一直在关心她的蔺晨,忽然回想起梦中的一切。
师父他如果真的知晓自己的爱慕,会厌恶自己吧,自己的乖乖徒儿,竟然也会对他有这些可怕的邪念。也许,也许他知道后,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她不能说。
她要乖乖的保守住这个秘密。
直到她贺兰柚才反应过来,“我睡了整整两日?”
“准确来说,是一日再加一夜。”蔺晨无奈地从她天灵盖处的银针拔出,松了口气,“没事就行。你前段时日练功也勤奋,如今这两日昏迷其实也是有些走火入魔之兆,体内经气紊乱,又葵水过多,我只能替你重新又疏通了经脉。这也就是你梦魇之因。”
贺兰柚点了点头,“谢谢师父。”她重新躺下,将被子扯到自己脖子下面,将整个身子扭到了另一边,背对着他,低声道,“师父我累了……我想休息休息。”
蔺晨愣了一下,察觉到她的一丝不对劲,又回想起她梦魇中的那般叫喊,怕是被梦吓着了。难不成是他在梦中成了魔鬼把她吓成了那样?
“好吧,我让小石头给你送些吃食。你吃了再睡。练功突破之事不急,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随手关上了门离去。
贺兰柚听到他一步步远离到快消失的脚步声,才敢转过身子。
她抬起手,试探了一下自己的内力,原本有些停滞不前的几处经脉已经被疏通好,让她使用起来没有一丝困难。
小石头敲了敲门,“柚姐姐。”
“进来吧。”
小石头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柚姐姐快来吃,这是山下新开的一家叫王家铺子的馄饨,我买了十几斤囤在冰窖里,你试试,可好吃了。”
香味浓郁,传到了她的鼻中,五感重开,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叫声,她笑了笑,起了身坐在板凳上,拿起勺子浅浅地舀了一勺汤,轻轻嘬了一口,一股暖流直入进胃中,激发了她的满足感。
“好吃。”她咬了一口大馄饨,皮薄肉厚,美味至极。
毕竟饿了两日呢,吃啥都香。
小石头拉开另外一边的椅子坐下,看着她一边吃自己一边道,“昨日您睡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觉着你不太对劲,敲门你也没回,我就知道柚姐姐你肯定走火入魔了,你这两个月练功也太急了,也不睡好,就一直像个陀螺一样没停过。就这还耗了心神教训甲班学徒们,又跪了几个时辰。我就赶紧禀报少阁主了,少阁主当时吓得脸都白了,生怕你又像上次那般七日不醒了。”
贺兰柚笑了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睡着的这两日,甲班如何了?阁中有大事吗?”
小石头眼睛亮了,“柚姐姐你的招数可真厉害,你让打乱的寝舍顺序换了之后,短短一天甲班之间的关系都好上许多,他们也融入进去了。晚上他们估摸着都没睡,都彻夜长谈,第二天一个个都黑眼圈去上的课,但是他们还真的收了心一般,也没有再对夫子们恶作剧了,反而恭恭敬敬地见到他们还行礼了。”
“他们毕竟都是师父亲自挑选的,本身就是可造之材,只是一开始的路歪了一些,给他们掰回来就成了,毕竟新来的学徒,又正好还是叛逆的年纪,不服气又不服管教,对症下药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