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客栈
南楚郢都的街道总是干净又繁华。天亮就开的猪肉铺,晌午热闹的菜市场,日落而息的各个街铺。
到了夜晚,每个时辰都会有敲锣人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后报出时辰。
当然,也会有不少黑衣人,在深更半夜出来,刺杀,偷盗,或者查探。
贺兰柚已经在南楚郢都任总头三年了。
她开了一家酒肆客栈,酿制自己的招牌酒酿青花醉,夜晚将手下打探出来的情报汇总,飞去鸽房,分三次送往琅琊阁。
三年前,少阁主将贺兰柚贬去南楚,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是不遵师命。
不遵师命算什么借口,之前他有多宠这大少阁徒谁人不知。
但是她拎起包袱走的决绝,也有不少学徒都跟着一块走了。
三年后的小石头已经长高了不少,模样俊朗,成为了酒馆客栈的店小二,白日跑腿,晚上收集情报。
今天没发生什么,所以他回来得早了些,只是寒夜刺骨,他冷的不禁剁了剁脚,跑进贺兰柚的房间,急忙拉过火炉,为自己取暖。
贺兰柚扔了一条狐裘大衣在他脑袋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多些。”
石头嘿嘿一笑,“白天日头还照着呢,没想到晚上这么冷。”
贺兰柚无奈的摇摇头,将药方写好,递给他,“明日送去西街药铺,让他们熬好送去给莫爷爷那儿,盯着他喝完再走。”
石头接过药方,看了一眼,“柚姐姐,你现在还义诊啊。”
“没有,我就路过。”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柚姐姐跟着少阁主学会了嘴硬。
对了,当初的几位被她教训的甲班学徒,李渊忠他们,也都跟着一块来了。
李渊忠如今就在西街药铺当医师,收到了贺兰柚给的药方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去抓药,亲自熬好送去莫爷爷处。
整个南楚帝都像是第二个琅琊阁一般,全面听从贺兰柚的指挥,从无质疑。
直到她收到了一条消息。
少阁主已入皇宫任国师。
石头一直都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是他无能为力。感情的事,一时之间无法说的清楚。
“贺老板,贺老板!”
大半夜的外头传来了一位男子的呼喊声,石头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又来了。
贺兰柚套上一件绒毛斗篷,拿起灯笼,从房间内出来,将后门拉开,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世子爷,大半夜的你还要来喝酒不成?”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三年前,贺兰柚路过的时候所救的那位世家公子?
宇文暄嘿嘿一笑,顺着门缝就将门推开挤了进来,“诶呀,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可不能让人晓得我老来你这儿。不然你这儿就暴露了。”
这厮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的模样,进来之后大摇大摆地跑到大酒缸那儿,拿起酒角舀了两勺进碗里,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又打了个嗝,最后脸都辣红了,却也不禁轻喊一声,“爽!”
看来他很开心啊。
贺兰柚将椅子从桌子上翻了下来,摆好坐上,又点了蜡烛,“喝饱了没?要不要给你弄点花生?”
宇文暄摇头,他将刚刚手中的袋子拎起来,绳子解开,“这糕点是我在皇宫带出来的,你吃吃看好吃不。”
贺兰柚看着那花生酥,突然有些晃了神,“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花生酥?”
“上次我和你逛街的时候,看到你在糕点铺那儿盯着花生酥老久了,我问你,你说这家不好吃。”他将一块花生酥拿起,趁她不注意就喂进她嘴里,“这个是御厨做的,肯定好吃。”
贺兰柚咬了一口,轻轻细嚼,花生皮的嚼劲和味道瞬间提升了她的体验感,她有些惊讶,“御厨做的确实好吃些。”
宇文暄见她吃的香甜,心中满意,“不过这几个月你都吃不着了。”
贺兰柚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陛下派我去皇陵守灵三个月,可不得遵从。”
十月癸丑,皇太后崩。
如今丧仪结束,是该送去皇陵了。
“真烦,这陛下尤其相信那新来没两天的陈法师,说他占卜的最准,就是算出来说我适合守灵。真的是奇了怪了。等我回来,我得跟这人打个交道,究竟是何等能耐。”宇文暄有些抱怨地说着,他还轻轻叹气,“我走之前你得给我送十几壶青花醉。我几日就要喝一瓶。”
“好。”
许是喝的真的醉了,宇文暄眼神迷离,脸颊通红,“柚柚,你要不要嫁给我,当我王妃啊。”
贺兰柚只当他说胡话,“你喝醉了。我让石头送你回去。”
她正要起身,却被他抓住了胳膊,“柚柚,我是真喜欢你。哪怕你姓贺兰,我也喜欢你,我想让你当我正妃,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
贺兰柚笑了,“那等你真的能八抬大轿将贺兰孤女风光的娶进你家陵王府的大门再说吧。”
说出去都是笑话,被灭了族的贺兰家要是真能风光大嫁进皇家,那可真是打了楚皇的脸面。
她不再停留,转身出了后门。
宇文暄最后的印象便是石头将自己扛了起来,然后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贺兰柚躺在床榻上,将枕头枕好,被子也盖的严严实实的。
闭上双眼,却也只能回忆起三年前的那般场景。
她当时真的好冲动啊。
她跪在书阁,眼神决绝。
那一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让她觉得她多年的暗恋像是被废弃湮灭,被他当作不复存在。
可笑,真的可笑。
她重重的磕了头,“罪徒贺兰柚,胆大包天,违背人伦纲常,恋慕师尊,请师父重罚!”
她要他亲口承认,她要他清清楚楚,无法逃避。哪怕,哪怕再也不见,被逐出师门。
蔺晨的脾气一向管理到位,鲜少的怒气在此刻听到恋慕师尊的这四个字爆发开来,“贺兰柚!你非要如此这般你才满意?是我管不了你了?”
“无论什么惩罚,罪徒愿意承受!”
蔺晨气的拿起桌上的镇尺,想要打她,悬在半空中又不舍得下手,只能重重的砸在地上,“你明明知道是故意离间!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何要跳进这样的圈套!回到从前不好吗?”
贺兰柚倔强地不愿起身。
蔺晨背着身,望着窗外看了半晌,握紧的拳头终究开始松开,叹气,“孽徒贺兰柚,违反师令,不思悔改。逐出琅琊山,前往南楚郢都任总头,没有命令不得出南楚一步。”他扭头看着她,“你满意了吗?”
“徒儿接令。”
她睁开双眼,看见的只是房梁。
起了身,为自己点了安神香。
这三年间,她瘦了好多,手腕上的银环松了不少。她只能再捏一捏,捏紧一些。
日头渐起,有个影子在酒肆客栈对面的一颗大树上坐着,这是唯一一个能清楚看到她,她却看不到自己的角度了。
她头上梳着顶心簪,穿着黑褐色粗布或绢做的衣袖,将自己装扮的丑些,笑眯眯地招呼着客人。
三年不见,瘦了好些。以前那圆圆的脸蛋都尖了不少。
她怎么照顾的自己啊,跟着一堆臭男人一起,肯定吃不着什么好东西。他们都不懂。
三年了,她就不知道给自己发一封信件,服个软,求自己几句,他便让她回来了。
怎么就这么犟,以前多听话。
这宇文暄怎么来了。
石头此时正跑着堂,感觉到了什么,往外头一看,琢磨了好久,最终盯在了一颗大树上。
只见石头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跑腿。
天色渐渐昏暗,酒肆的人逐渐走光,石头正要关上门,却瞧见对面乔装打扮的某个男子盯过来。
石头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他便赶紧出来,拉着他往角落躲,“您这一整天都在这儿盯着?”
蔺晨将斗笠轻轻抬起,“没有,路过。”
死鸭子嘴硬。石头内心腹诽了一句。
“那个……她怎么样了。”
“谁?”石头皱皱眉,紧接着假装恍然大明白的说,“哦,你说的咱们总头?”
总头这个称呼让蔺晨忽然有些不习惯,他撇撇嘴,“得,你们家总头这几年过得如何?”
石头立刻替她卖惨,让她显得更加可怜一些,“您是不晓得啊,这些年来总头过的可苦了,每日每日都睡的浅,稍微一些声音她就醒了,有的时候她竟是哭着醒的,醒来告诉我她做噩梦了,我得每日点安眠香让她睡的深沉一些,还有…… ”
这滔滔不绝的卖惨让蔺晨给吓着了,他急忙按住石头的肩膀,“停停停,那你就告诉我她过的好的地方有哪些行不?”
“有,咱全帝都的暗桩兄弟无一不服她,有一次南市月馆出事儿,她提前收到消息立刻前往营救,将咱们的姐妹们撤出去,无一被抓。还有东大街的米店,咱们的弟兄被一些对家欺负惨了,她连夜就将对家米店给端了,还报官说找到他们吸食五石散的证据。一来二去都服她。”
“石头!石头!”
只听见贺兰柚的声音从二楼传出,蔺晨拍拍他,“去吧。”
石头回去之前,转身对着蔺晨说了句,“少阁主,如果可以的话,和柚姐姐见见面,她其实很想念你,哪怕两个人不说话也好。她那个银手镯都变形不好看了,她都不肯换。”
蔺晨笑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将斗笠带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