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契案2
“难不成我老婆子看走眼了,你竟是个神医?”这样说着,婆子看周卿的眼里就多了几分慎重。
周卿吸了口气,小声回答:“大娘,你且将我身上的锁链解开,我告诉你是怎么发现的。”
婆子的眼神当即就变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可不敢,这里可是北镇抚司的地盘,你别想坑我。”
对锦衣卫的畏惧,她竟是比周卿更甚。
周卿央告:“大娘,我是无辜的,有拐子要拐我,我反击之后就被带到了这里,我是好人。”
婆子嘿嘿地笑:“来这地方的,都说自己是好人。”
周卿不说话了。
跟服务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经年老油条比,她脸太薄。
沉默中,周卿按了按怀里的玉佩,心中的煎熬令她垂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再度开启的时候,崔瓴挎着刀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那名力士,他随口吩咐:“你去审那壮妇。”
壮妇瘫在院子里,也不知是装昏还是真昏,直到力士一盆凉水浇下,才睁开眼哼唧出声。
“老实点,大人问你话只管回答!”力士手法酷烈,被刑讯壮妇尽管疼得涕泪横流,但仍强忍着拼命点了头。
崔瓴仿佛没看见壮妇痛苦扭曲的脸,施施然的问:“说罢,那张身契是怎么回事,告诉本官实话。”
壮妇宛如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回答:“是。那张身契是民妇捡来的,只因京城外来了许多逃难的穷人,民妇起了歹念,想从里面找个样子好看的,拿这张身契唬回去当丫头……”
这时,力士给崔瓴搬来了一张椅子,他大马金刀的坐下,而后冲周卿抬了抬下巴。
于是力士便给周卿也搬了张椅子。
周卿:……
等周卿坐好,就听崔瓴懒洋洋的说:“不尽不实,继续上刑。”
就在壮妇骇然张眼之际,力士过去再度堵住她的嘴,三下五除二给她把十根签字又从指甲缝里拔了出去。
壮妇不停抽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口里噫噫呜呜却都被抹布堵了回去。
良久,等她瘫下来后,崔瓴才吩咐:“好了,继续问。”
抹布被取出,这一次,壮妇如丧考妣的哼唧:“大人,我都招,我什么都招,求求你,不要再上刑了。”
旁边传来哗啦啦的锁链响声,原来是周卿不安的在椅子上动了动,她目不忍视,只能拼命垂头。
崔瓴嘴角扬着,又瞧了她一眼。
这时,壮妇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来历和动机全倒了出来。
原来,她是一间暗窝子的老鸨,身契是她家头牌的,这头牌是她前阵子拐的临盆孕妇。
那孕妇诞下女婴后,身契上染了一点小儿溲溺,她取出晾晒时被老鸨发现,壮妇老鸨夺走身契抱走女婴,以其为质逼产妇接客。然而在产妇开始接客后,女婴因少人照料,染了风寒后在老鸨房内亡故,这老鸨恐产妇察觉女婴有事,对外宣称将女婴送去了乡下,实则将女婴尸体匆忙掩埋在自己房内,于是,那身契上才染了腐尸味。
有了这一遭,她怕那产妇发现孩子死亡的真相后再不接客,于是便想再找个美貌女子来顶替头牌。因京城外突然多了许多逃难的人,才将主意打到其中,逡巡多日后于是相中了周卿,想用别人的身契匡了她走。
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那一幕。
若不是崔瓴,此时她已经得手了。
说完这一大段,那壮妇面如死灰,在力士拿过来的口供上签字画押后,就像死狗一样不动了。
崔瓴吩咐力士去那暗窝子处理这件案子的收尾,把沾了三重味道的身契和暗窝子里面的女子送去京兆府衙门,便暗含兴味的起身走向了周卿。
察觉到眼前光线一暗,周卿略带忐忑的抬起了头。
“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就给你去了锁链。”只听崔瓴貌似和蔼的问。
周卿怯怯的问:“大人,什么问题?”
眼前这锦衣卫端得狠辣,她有点担心自己会步那壮妇的后尘。
只听崔瓴柔和的问:“你这隔着老远就能百发百中的嗅觉,是天生的么?”
周卿垂下头,小声回答:“是天生的,也是后天练的。”
崔瓴语中带笑:“哦?你且细细道来。”
周卿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实诚,无奈回答道:“只因民女数年前家破人亡,被一位伯父收留,伯父伯母是村宴乡厨,民女常在一旁帮手,于是才练就了这门雕虫小技。”
崔瓴眼皮微撩,徐徐颔首。
眼前的少女举止文静谈吐文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闺秀,却居然是乡厨家的烧火丫头,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这时他忽而心下一动,居高临下的问周卿:“那么,你且来嗅一嗅本官身上都带了何物。”
哗啦,锁链一动,周卿抿了抿嘴。
不是说问了问题就给她解锁?
为什么却试探起了她?
眼见崔瓴在她三步外站定,旁边站着的婆子悄没声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闻到。
婆子:若这小娘子能凭空嗅出点什么来,那我就真信她有神通!
大约两三个呼吸过后,周卿讷讷的来了一句:“大人身上带着刀。”
崔瓴笑容加深,点了点头。
旁边站着的婆子撇了撇嘴,眼露鄙夷。
锦衣卫身佩绣春刀,那不是明摆着的事?
又过了一个呼吸,周卿继续道:“大人身上有一玉器、一金器、一铜器。”
她话音刚落,崔瓴眼眉微弯,取下帽子摸了摸头上的金簪,从怀里掏出一枚飞鱼玉佩、一枚光滑圆润的铜钱。
旁边站着的婆子张开了嘴,眼露诧异。
周卿吸了口气,继续补充:“大人身上带着软皮鞭、还有匕首、以及……含有机关的某种弹射暗器。”
崔瓴咧开嘴,摸了摸腰间软鞭,从靴子里撤出匕首,撩开袖子露出一张小小的□□。
“还有吗?”他眼眸雪亮的问。
周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抬眼了了看他,却不敢说话。
崔瓴温声鼓励:“大胆说,本官恕你无罪。”
只听周卿小小声的回应:“大人身上还带了某种硬糖,或者蜜饯。”
噗嗤,温朗的男子笑声低低响起。
崔瓴从袖兜里掏出一包硬得叮当响的金桔果子,取出一枚放进了口里。
心狠手辣的锦衣卫,竟当众携带甜食,反差之剧烈不啻于冰中升火。
崔瓴边吃边笑:“好,都对了,真厉害。”
说着,他对站在一旁已经震惊到合不拢嘴的婆子挥了挥手。
婆子:完了,这丫头果然有神通!
紧跟着,婆子乖乖给周卿解了锁链,还小声的给她道了个歉。
周卿微微偏头接受了道歉,而后起身问崔瓴:“大人,既然您都问清楚了,那么民女是不是可以走了?”
崔瓴咽下口里的蜜饯,悠悠道:“先别急着走,别的也就罢了,你是怎么嗅出我这张□□的气味的?”
周卿尽量不动声色的活动了活动手脚,细声细气的回答:“凡含有机关消息的东西,都需要油脂润滑关窍,大人身上的这样暗器,用的是海狗油,此油难得,故此民女才做如此猜测。”
崔瓴喷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不是,你还知道海狗油?”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对周卿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周卿被他看得感觉头皮发紧,闷声回答:“家父生前是军医,偶尔会接触一些军中特殊之物。”
崔瓴薄唇一合,笑容褪去。
“你爹是……?”他的眼中多了一丝审慎。
周卿缓慢而郑重的回答:“家父周睿,八年前于边疆和家母家兄一起殉国。”
崔瓴鼻翼微微翕动,她竟是曾经的军中神医,周郎中的女儿!
而这样一位满门忠烈之后,现在居然是个烧火丫头。
不知怎的,坐看血肉横飞都面不改色的崔瓴,突然觉得喉头微堵。
“我记得陛下特地有旨褒奖忠义志士的后人,怎么,那五百两抚恤银子你没收到,居然还去给人当什么烧火丫头?”
他满脸不可思议,睫毛都要翻上去。
周卿垂着头,没说话。
当年她十岁,记忆中是有抚恤银子给她家的。
是她未婚夫家里说要替她爹照顾她,将银子和她接了过去,还将她当成了童养媳,这么多年,那些银子供她未婚夫读书都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
现在说这些,有点没意思。
“大人,我可以走了吗?”顿了顿,周卿抬起头来,跟崔瓴对视一眼后又垂下了头。
崔瓴随口问:“这么急着走干嘛?”
周卿略带不安的捏了捏双手:“民女还要去找我那未婚夫,他是收留我的那位伯父家的长子,民女的抚恤金就是供他读书花掉的,他即将在京城……”
崔瓴漂亮的浓眉猛然收紧,她居然有未婚夫?
“如何?”他漫不经心的问。
周卿发现自己眼眶在发酸,她赶紧眨眨眼,飞快的回答:“他即将在京城另娶她人,我要去问问他。”
崔瓴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听听,这什么话?
给一家人当牛做马连嫁妆都陪了进去,居然还没嫁进去?她那未婚夫是什么新时代的陈世美?
只听他拉长调子说:“不行,你不能去。”
周卿霍然抬头,眼中燃起火焰,倔强的问:“为什么不能?”
就在崔瓴准备张口胡诌之际,刚才奉命办事去的力士去而复返,脸色十分古怪。
“启禀大人,在那老鸨的房间里的确起出了一具女婴尸首,但除了女婴,属下在下面还挖到了一个络腮男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