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油面
“大人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周卿有些讷讷,“我不过是……”
崔瓴没等她说出自谦的话,就轻柔的打断了她:“因为你有那个能力。”
周卿愕然抬头,自家破人亡之后,从未有一人肯定过她,他们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是扫把星”,无论她做什么,都得万分小心,否则便是一顿斥骂责罚。
崔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她有能力的人。
“你的超强嗅觉,是我锦衣卫急需的,”崔瓴解释完笑了笑,而后转回了话题,“或许你会觉得曾嫣然在酒楼被蜂子蛰伤是一个巧合,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榜下捉婿捉到傅钧头上的,不止是曾家呢?”
周卿唇线绷紧,片刻之后才艰难的问:“还有别人也想嫁给他?”
崔瓴淡然浅笑:“当然,你那个前未婚夫,在女人堆里受欢迎的很。”
这不是什么好话,周卿皱起了眉。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想破坏曾嫣然和傅钧的婚事,甚至取而代之,故此在曾嫣然用餐的楼里放了蜂子?”她慢慢的问。
崔瓴一摊手:“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
周卿:这人……
只见崔瓴抚着绣春刀的刀柄,悠悠的说:“傅钧是本朝有科举以来最年轻的钦点户部给事中,注意,是钦点。”
“他的未来不可限量,所以,不止一家盯着他的婚事,却没料到被户部侍郎曾家近水楼台,先得了他这个月。”
见周卿低眉顺眼,瞅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他继续挑拨:“礼部尚书家受宠的庶长女,也稀罕他稀罕的紧哪。据说二人曾共游月老庙来着。”
见周卿逐渐捏紧了拳头,他咳嗽一声,故作轻描淡写:“只是据说哈,你别气。”
周卿没抬头,拿刘海对着崔瓴,闷声闷气的回答:“我不气,只恐他迷失自己,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崔瓴桃花眼中星光一闪,又是“约定”?到底那是什么约定?竟让这小娘子如此执着。
在他心中探究之时,只听周卿轻言漫语:“大人既然怀疑礼部尚书家的庶长女,为何不直接去审问,反而要告诉我这个不相干的人?”
崔瓴露齿而笑,笑靥深深:“着啊,就是因为本官没办法直接去审,才要借用你的能力。”
周卿困惑的抬起头,大眼睛眨呀眨:“我?”
*
夜色越来越重,马蹄哒哒声中,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靠近了北镇抚司胡同的一间小小民宅。
“吁——”赶车的力士勒住缰绳,将马车停稳,而后迅速取出马凳放在车旁。
刷,车帘撩开,一名红衣玉面的俊美男子无视那个马凳,直接轻快的跳落地面。
过了片刻,从车里弯腰出来一个面若芙蓉、衣着朴素的美丽少女,小心翼翼的踩着马凳下了车。
等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周卿惊讶的“咦”了一声。
这不是她曾被带进去的那间小院吗?院里的婆子还曾威胁她会受刑……
这时,力士已经敲开了门,那婆子迎出来见到崔瓴等人,登时笑得一脸花。
“大人,今日可是要在此议事?老奴这就去准备酒菜。”那婆子似乎忘记自己曾经恐吓过周卿的事,殷勤的将他们迎了进去。
崔瓴便吩咐:“孟婆,先煮两碗面。”
说罢,带着周卿去了正屋。
“这里是我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落脚点,”他是这样给她解释的,“有时我会和下属在这里商量事情,大部分时间这里是空着的。你暂且住这里,我会吩咐任何人不得来这里打搅到你。”
周卿还在想着他们在马车上商定的事情,闻言脱口而出:“只要我为大人办好了那件事,大人就会带我去找傅钧?”
崔瓴露出笑靥,雍容华贵的反问:“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我写张保证书?”
让北镇抚司镇抚使写保证书,天底下除了皇帝和几个锦衣卫高官,谁敢?
然而……
周卿嘴唇一绷,忽而将军道:“不能写么?”
崔瓴喷笑。
“写写写。”他随手解下绣春刀丢在桌案上,“吃完饭马上写。”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侧面的厨房里传来一阵烟气,令周卿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她下意识的皱眉却被崔瓴看到了。
“你又嗅到什么了?”他好笑的问。
周卿老实巴交的回答:“烟火气里有掩盖不下的恐惧情绪。”
崔瓴饶有兴味的对她招招手:“走,一起去瞅瞅孟婆怎么了。”
二人来到厨房,却发现正在烧火做饭的婆子满头冒汗,填柴的手都在发抖。
一了解情况,却是刚才她被那力士训斥了,只因她见到周卿却未行礼。
力士告诉婆子,周卿是他们镇抚使大人的贵客,得罪了她没好果子吃。
而婆子想起自己曾笑话和吓唬周卿的事,再联系到锦衣卫内部的酷刑,自己吓自己几乎都要吓死,煮饭的时候都在想这事,于是随着热气和烟火气的升腾,也将她恐惧的情绪往外散发开去。
恰好就被周卿堪比读心术的嗅觉给捕捉到了。
见崔瓴和周卿站到了厨房门口,婆子柴火一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姑娘,姑娘,老奴无礼,而且早先是跟您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别跟老奴一般见识啊。”
周卿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没和你一般见识,你也别再害怕了。”
否则煮出的饭里一股子恐惧味,那还能下咽吗?
孟婆哆嗦着瞅了一眼旁边袖手的崔瓴,被他凉凉的视线一扫,登时又趴回地上。
周卿实在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住口鼻:“大人,请你让她退下吧,我来煮饭。”
说着,她不等别人反应,蒙着帕子径自走进厨房里。
面粉在案板上,孟婆只生了火,还未来得及和面做饭。
周卿挽起袖子,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水,这便要和面做面条了。
门口的崔瓴淡淡的喝了孟婆一句:“退吧,看在她的份上,刑给你暂且记下。”
孟婆如蒙大赦,连看都不敢看崔瓴,灰溜溜的爬出了厨房。
这时周卿已经将水兑入面粉,麻利的搓成了面团。
擀、揉、压、抻……她的手法熟练至极,很快便将面团揉至光滑起劲。
接着,面团被蒙上棉布放在一边,而后她开始切配菜。
只见一双纤细小手上下翻飞,青翠的菠菜、嫩白的香葱、橙红的萝卜被分别切块切丝,而后整整齐齐摆放到盘子里,漂亮的如同织金云锦。
崔瓴站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从未想到看人做饭也能令人如此心旷神怡。
这时火已经旺起来,周卿先炒卤子,用一点猪油化开,将葱丝急火爆炒,而后带着油脂一起舀出来放入碗里待用,再将鸡汤放进锅里等着热开。
这时,她才开始抻面。
手臂一收一放一抖,三两下之间,细长莹白的面条便出现在案板上。
刚刚好,这时鸡汤也煮开了。
于是面条入汤,滚了几滚后放入菠菜和萝卜丝,并打了两个荷包蛋,不等荷包蛋全熟,洁白如玉的面条便被盛进了大碗里,浇上热气腾腾的鸡汤,铺好烫熟的菜,将仍有溏心的荷包蛋摆放在上面,最后倒入早先呛好的葱油。
登时,浓香四溢,只见两碗黄河卧雪般的汤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太阳般的蛋、春柳般的菜、游鱼般的萝卜丝,漂亮得犹如两幅工笔画卷。
周卿将一碗面条放到托盘上:“大人,这是你的。”
说着,她似乎想给他端出去。
一只大手稳稳的接过来,崔瓴拿走了面。
“那你呢?”他诧异的问。
刚才动作如行云流水的周卿,此刻却有些局促起来:“我习惯在厨房吃……”
自从给傅家当上童养媳,她就从未上桌吃过饭,每顿饭都像是偷来的一样,只能悄悄躲在厨房的炉灶边吃。
一声重重的吐气声,崔瓴断然道:“不行。”
说着,他越过她,过去端过另一碗汤面放在托盘上,头也不回的单手拖着两碗面就往正屋走。
“你过来,我们一起吃。”
不容置疑的男子声音中,他大步流星的进了正屋。
周卿傻眼。
“不……不行!”
男女有别,贵贱有别,她怎么能和他一起吃饭?
她急忙看看锅里,锅里的汤和面都没了,都被舀光了。
怎么办?
她微微扁嘴,迟疑的捏了捏自己的指尖:“难道,我要再煮一份,才能在厨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