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表妹
珠帘卷起,京都大道尽收眼底。路上熙攘行人的议论也随之飘入耳中。
马车还带着新婚的喜气,格外惹人注目。
“看,是陶然郡主和御史大人,昨天那场婚宴真是声势浩大呢。”
“不知道花了国库多少银子。”议论声啧啧响起。
“这婚事一成,御史大人的清名算是被她辱没了。”有人摇头叹息。
“什么清名,只怕也是装的,你看闻大人,若当真那般仙风鹤骨,当初为何不拒绝?”
也有人当即反驳,连闻渊一同编排进去,“和镇国公府联姻,还不是上赶着。”
“看来先前的传言,确有几分真实。以后闻大人怕是要平步青云咯。”有人羡慕不已。
也有人是看热闹的心态,“那也未必。自古娶妻娶贤,陶然郡主这种作风,说不定把御史府搅个鸡犬不宁。”
一位小道士拿着道幡从人群中穿出,“此话有理,诸位。”扬扬拂尘吸引众人注意。
而后掐个决,字正腔圆朗声道:“我观郡主命格,是个败家克夫的命。”
众人皆被他逗得点头哄笑。
闻渊放下了帘子。阖目。
晏婉将后面几句话听得真切,忍不住倾身过来,纤指一抬,又将帘子卷上了。
闻渊睁了眼。
只见晏婉笑盈盈对着那小道士道:“小道士,你这样想很正常。”
“毕竟你不太正常。”
遗憾摇摇头,“年纪轻轻,就鼠目寸光了。”
“可惜可惜。”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围观的人听到。
街面一霎寂静。
郡主的声音好听,话是真难听哪。
晏婉自顾自放了帘子,回身坐好。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前世她也名声不好。
只因她是权奸镇国公之女,一出门就遭人议论。人人都要唾她一口。
她虽心里委屈,但总觉得肯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会如此。因此处处规矩约束自己,以期能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扭转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今生她想明白了,既然一出生便是原罪,不如就接受。
一旦接受自己是所谓“权奸郡主”,生活都变得畅快许多。完全不必再委屈求全畏畏缩缩。
晏婉嘴角不由得噙上了舒心地笑容。
闻渊侧眉:“郡主这是何意?”
发觉闻渊投射过来的审视目光后。晏婉知道,他一定又把她往坏处想,以为她无故寻衅,仗势压人。
无言撇撇嘴,答:“没什么何意。”
“就是不想在别人眼中修自己了。”
“是我非我,得其在我。不是吗?”也侧下眉,海珠钗响起轻轻脆声,映着粉润脸庞。
闻渊不置可否地瞧她。
晏婉想了想,忽的向前微微探身,迎上他的视线故意道:“大人忘了,我可是小权奸。”
语有自嘲之意,但实际是在回怼他昨日对自己妄做的评断。
黑色瞳仁靠近,冷不丁的幽香袭来。
闻渊收了视线,保持好距离。
再次阖目,一路没再理会她。
晏婉稍稍纾解了郁气,只管自在。
闻渊父母皆已亡故,因此到了御史府,二人先要去祠堂做拜礼。
罗姨迎了二人,在旁边主持。虽慈容满面,但视线落到晏婉身上时,明显的挑剔冷淡许多。
罗姨原是闻渊母亲的贴身女使。孩子不幸夭折后,闻母便让她做了闻渊的奶娘。
她确实很是尽心。闻渊小时曾落过水,是她拼着一条命,在寒冬腊月里将他救起。从此也伤了根本,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
闻母逝世后,闻渊一直敬她如母,给足了尊重和宽待。
以至于她在掌管了御史府后宅事务后,愈发行事无忌起来。
罗姨递上了三炷香。动作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在香的底端放了垩灰,前世晏婉接过后,拜完插入香炉中。
她看似恭敬的给晏婉敬茶,其实故意装作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晏婉手上。
垩灰遇水,有腐蚀性。当下晏婉只觉得手指有点烫,还以为是茶水燎的,回去才发现,手指已全被灼伤了。
晏婉念她是闻渊的奶娘,加之确实对这场婚事心中有愧,这才忍下了这遭,将一切都当作修行自己的考验。
没想到罗姨愈发变本加厉,后来帮着表妹搬进府中,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今生晏婉绝不会这么傻了。
她看了眼罗姨递过来的香,拿出巾帕,接过后拜了三拜。
起身后递与闻渊道:“我身子不好,怕将病气过给公婆,大不敬。”
“还请夫君代我一并敬上吧。”
晏婉就是要借此敲打罗姨,让她收起那些歪心思。不然最后这些小把戏落到谁身上,可就不好说了。
闻渊接过。罗姨表情明显慌了一瞬。
拜礼结束后,见闻渊和晏婉出了祠堂,罗姨马上悄声吩咐小厮去拿白醋。
这时,奇安过来道:“大人,先生要见您。”
闻渊微一颔首。
晏婉不明所以,她不知御史府何时多了一位先生。
只当作是需要拜见的长辈,一同跟了过去。
穿过抄手游廊,眼前一条修竹曲径,曲径幽处,便是闻渊的书房。
静中取幽,最合他心意。
前世他在书房往往一待就是一天。
晏婉只来过一次。
那是太昭元年初雪的那天。
那时她尚生涩稚嫩,苦于闻渊夜间的冷淡,便听信了嬷嬷的教导,连喝了一个月的药,将自己养的丰腴娇媚,以便更好地悦夫。
漫雪纷飞,她换上嬷嬷给的轻薄纱衣,特地做了热汤羹,撑伞给闻渊送去。
闻渊却头也未抬,只淡淡一句:搁着吧。手上公务停也不停。
睫间落雪在房内熏炉的蒸腾下化作水汽。
冷热交替,晏婉一个哆嗦,还是解下云肩披风,上前一步,将汤羹呈于他跟前,细声道:夫君歇歇罢。
闻渊顿笔拧眉,这才抬头望她。
看到后,眉峰拧得更深,似在责怪她的打扰。
闻渊出手欲将汤羹推开,晏婉亦正好将汤羹递上。
两厢碰撞,汤羹洒落到了晏婉的小腿上。
薄纱隐透,热汤侵肤,晏婉一下痛得跌坐在云椅上。
瓷碗打个转,和热汤羹一起碎在地面。
地面有闻渊写好的卷轴,正在晾制熏干。卷轴的起端,就置于云椅。
晏婉撩起裤腿,一片烫红。咬下唇忍着不哭。
闻渊将她抱起,沉沉看过来。
卷轴已废。
晏婉忍着泪意,垂首:“对不起。”
闻渊拿大氅将她克制裹起,道:“往后不要再来了。”
声音压着薄怒,动作里都带着不耐之意。
晏婉很乖的,真的再也没去书房打扰过他。
可谁能想到,这反而成了最大的笑话——他就是仗着这点,将他的白月光表妹藏在了书房里。
眼下他这宝贝书房里多了一位先生,晏婉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