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
翌日，晨起霜降落白，广袤的仙宁大学城笼罩在晶莹剔透的冰霜里。
临冬气温陡然降低，让本就起床艰难的大学生们愈发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都近中午了，沅大校园的角角落落还是一派静谧祥和。
十点一刻，336宿舍一号床的闹钟响起。温也从梦中惺忪醒来，继而进入冗长待机，似睡非睡地在昏暗床帘里滚来滚去。
三分钟后，她抱被子爬起来。手同时从枕头下摸到手机，按开就有好几条微信通知横在屏幕上。她没什么犹豫地点开靳猫猫发来的那条，解锁后自动跳转到昨晚凌晨才消停的聊天界面上：
【我困了「小猪瞌睡」】
【去睡。】
【「Lose You Now 」X云音乐】
【是什么？】
【睡前分享「小猪跳舞」】
【恩。】
【听了吗？】
【在搜。】
【好，那我真睡了「小猪盖被」】
【恩，晚安。】
果然啊，和梦里一样惜字如金。
温也唇角染笑，慢悠悠地将如瀑蓬松的长发拢到胸前梳理。手指继续下滑，就见他在早上六点五十的时候又发来的两条信息：
【翡记私房菜-定淮区晶甫广场A座19层】
【醒了定个时间，我接你。】
女孩朦胧含水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晶……晶甫广场！？
是……是那个位于寸土寸金的CBD商圈、市区近两年打造的顶级商业综合体，同时也是城市中心最具代表性建筑群的晶甫广场么？
她点进地图反复确认，的确是平常她们坐地铁路过也只敢在一二层逛逛吃喝的地界，而今这人竟然要带她到十九层吃饭？
他是不是疯了？
温也连忙划开微信余额探个底儿，然后就被本月还剩三位数的生活费扎了心——这点钱大概只够付人家店里餐具费的！
于是咬牙暂停今天这顿由温小姐买单的事先规划，调出键盘噼里啪啦地打字控诉：
【换地方和要我命，你选一个！】
此时，空荡荡的男生宿舍，靳司澍飞快操控电脑软件的手一停：
【怎么了？】
【不怎么！你选吧！】
【……换地方。】
【那得换个我能付得起的「皱眉」】
【？我付，你吃。】
【可上次说好我请的「小猪暴走」】
【下次吧，这次不换了？】
【为什么非要这家！】
【听说，他家的蟹粉烩虾仁做得不错，你不试试？】
“……！”张牙舞爪的小猫突然就被顺毛了。
不怪温也没原则。津市地理位置属于北方，但津市人对鱼虾海鲜可谓是情有独钟。当地有句俗话叫「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可见他们对海鲜河鲜有多热爱了。
温也就是其中一个螃蟹脑袋。
以前她爸爸常说，温也上辈子八成就是个小螃蟹，所以这辈子不仅喜欢吃螃蟹，而且和螃蟹一样横行霸道。
典型表现为，平常吃虾啊鱼啊这类费事儿的，都得央着别人帮她剥好，不然嘴撅得能挂油瓶，好像大家故意饿着她一样。
靳司澍就帮她剥过，所以自然而然知道她拒绝不了蟹粉和虾的双倍诱惑。
温也不得已咽了咽口水，弱弱回复：
【卑鄙……「快哭了」】
靳司澍淡淡提唇：
【恩。所以快起。】
【起了……十一点半不晚吧？】
【不晚。】
【但你不能在学校正门等，别人看见我会完蛋「小猪叹气」】
【你住几栋？我看看。】
【E区3栋！】
界面安静下来，他大概退出去查地图了。趁着这个空，温也爬下床，惊讶发现宿舍除了薛媛其他人竟然都出去了。
薛媛闻声转过头来，浅笑，“起来了？”
“嗯！”温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二夏和非非呢？怎么都不在。”
“二夏兼职去了，说群里突然通知提前。非非接了个急单到研究生宿舍给学姐化妆了，可能要午饭后才回来。”
“哦……”温也点头，“一会儿我也得走了。媛儿你一人在宿舍怎么吃啊？”
“订外卖吧。”薛媛探究的目光有意避开她脸颊贴着创可贴的伤处，垂眸缓缓拨动衣摆上的流苏，“你今天还去图书馆吗？”
温也刚放下手机，手机就震了一下，顿时笑容嫣然地将视线挪回屏幕上，边打字边十足雀跃道，“不去。靳司澍找我吃饭，待会儿就走。”
薛媛手上动作一滞，“他找你吃饭？就你们两人吗？”
“对啊。”温也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然还有谁。他等下在东门等我，绝对隐蔽。哎呀不说了……”她看了眼时间，“我得快收拾了。”
薛媛就这样目送她慌不吝地跑到阳台洗漱。她盯着玻璃后女孩模糊美好的侧影出神，许久打开微信再次检查好友栏那里的添加验证信息——不出所料地没有丝毫变化。
她攥紧手机，终于抑制不住心头燃起多日的对于两人的爱慕和妒火。
从无意刷到景驰拍的那个短视频开始，从知道温也竟然和短视频里的那人认识开始，她的心就没再平静过了。
所以她开始无法忍受自己男朋友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对温也的关心，更无法忍受自己好感的男人竟都对温也有着异样情绪！
她疯狂想得到，可又不能伤害温也。薛媛艰难阖眸，再睁开时，总是温和的眼睛蒙上一层尖锐的决绝。
*
十一点刚过，一大早出门的景驰和关响两人匆匆赶回来了，破门便是上气不接下气。
“还好你没走！”
关响手脚并用地爬过来，“马德跑死劳资了！给你！”
他将一个与自身粗糙气质严重不符的包装盒拍到他面前，“知不知道哥几个为你即将接踵的约会牺牲了多少？大早上、专门跑到市区专柜帮你买来这货真价实的阿玛尼！还被人柜姐当成同志非要给我俩推荐情侣款，怎么解释都不信！劳资现在还一身的鸡皮疙瘩！”
“……”
靳司澍眉骨一挑，“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约会？”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轻，很得意。
景驰闻言暴起，“怎么，有会儿约很了不起么嘛！靳狗你现在不仅身体不纯洁了，连思想都散发着有妇之夫的腻歪劲儿！简直和林面首一个德性！哥们好心劝你，恋爱可以谈，但不要陷太深，尤其你还是第一次，小心被渣呐！”
靳司澍瞥他一眼，淡淡嗤，“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景驰凑过来勾他肩膀，“哥们，你告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和你小青梅谈恋爱了？”
男生慢条斯理拆香水盒的手一滞，哑道，“没有。”哪有这么容易。
景驰瞬间瞪大眼睛，“什么！没谈你就给她了？”
“？”靳司澍蹙眉，同时把他的手薅下去，“给什么？你们现在说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就嘴硬吧！”景驰愤愤地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再喜欢人家也那么久没见了，好歹相处下再深入了解啊？现在好了，生米直接煮成稀饭了！我看你是被你小青梅死死拿捏住了。人不渣你还好，真渣了，你将来到哪儿哭都不知道！”
“不用等将来了。”景驰突然抱着手机冲过来了，痛心疾首地看向他，“靳狗你你……你得挺住啊！”
他将手机上刚收到的照片摆到男生面前。
靳司澍脸顿时一沉，“谁让你们去调查她了？”
“不是！”关响吓得一激灵，“你别误会啊！我们是关心你，就托朋友打听打听你小青梅在学校的事儿……加深了解而已！”
他小心翼翼道：“认识你小青梅的人说了，沅大追她的人可不少。不过她好像挺高冷，谁都不理。但就最近，她似乎对一个体育系的学弟蛮上心的……你看照片。”
他边说边滑，“都是别人拍的两人同框照。这张，是男的找她告白……这张，好像说是男的送她回宿舍，还有这张……两人站在宿舍门口好长时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景驰陡然觉得周身气温降了好几个度。
靳司澍面无表情地将照片从头翻到尾，张张角度暧昧的画面连外人看了都觉得扎眼，可他愣是气息沉着不露一丝怒气，好像根本不在乎——
如果忽视他隐隐发白的指节的话。
“这种图想拍到处都是。”
他轻描淡写地将手机扔到桌上。
“操！你不会轻点摔！”关响心疼地将手机捡起来好一通呼呼，随后没好气道，“那这张呢！朋友的朋友刚发来的！就昨天中午，两人在食堂西餐厅面对面吃饭的照片，这不是谁想拍就能拍到的吧！”
“卧槽……”景驰吸气。
“靳，靳狗啊，其实也就是同学间吃顿饭，没什么的！再说了，你小青梅漂亮又大胆的，渣一点怎么了？那才有挑战性嘛！你以后多看着点，就不会再有这种事儿发生了。”他胆战心惊地搜刮词汇安慰坠入爱河却惨遭养鱼的少年。
“……”
男生俊脸绷紧的冷酷终于出现丝丝皲裂。他目不转睛盯着画面上相视而笑的两人，开朗的、明媚的……竟般配的刺眼。
昨天她就是和这人一起吃午饭的？
所以才会拒绝自己一起吃午饭的提议，又对他隔日的邀请表现出明显的纠结和不愿。是觉得他很无趣吧，所以不想和自己一起吃饭。
那最后为什么又同意了？是被自己缠怕了，还是说今天她想一起吃饭的人没空了呢？
靳司澍闭了闭眼，很难不想起以前愤怒的一次又一次。也不知道平复了多久，他抬眸轻哂，眉梢凛冽着寒意，瞳孔黑得像墨汁，明明很在意，唇间却依旧扯出了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这次将手机好好揣在关响耷拉的裤兜里，接着起身，长腿撂开椅子，背上包往门口走。
“要去哪儿啊！”两人痛心。
他嗤，“吃饭。”
“不……不是，你还去啊？好歹闹一下让人家哄哄呀！”
“谁说我生气了。”
他将指尖沾染的那抹海洋香调碾碎，笑得森凉而不羁，“我早就习惯了，所以你们也别到处问她的事了。”
说完，开门闪人。
从沅理工宿舍走到她学校东门，步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他一路看表，一步不停，最后不差分厘地在十一点半到达目的地。
几乎同时，兜里手机一震。
他解锁查看，唇畔浅笑倏然消失在秋末凄寒的深霾雾气里。
【靳猫猫你到了没？】
【我，我好像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