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修看一眼曹老安人,夫妇二人迅速交换了眼神。
见曹老安人点头,他便呵斥李二娘:“你也别闹了,我与你们娘早已商量过,替四娘再找一户人家,不叫她挡了你今后财路。”
顾观月听着要嫁她,面上一愣。她要的离开,可不是以这种方式,千万别是已经说定了人家,那就不好转圜了!
她脑子里翻腾着,又想曹老安人是否同意放她走。
却不知月前小曹氏骂出了大伯小婶子这种话,曹老安人就知道不好,再将小儿媳留下去,就要闹出流言了。她只得同意了李修,完孝就将顾观月嫁出去,他们赚个通情达理的好名声。
顾观月双手拢在袖中,拧紧了帕子,正欲上前,忽听李二娘问到:“从咱家发嫁,那还要给她出嫁妆?”她抬起的脚又缩回裙中。
李修恨二娘上不得台面,无奈道:“我欲认她做个干女儿,自不能亏待了她。你也不用闹,我与你们娘商议,这二年家里过得好了,先给你们补一份嫁妆。你两姊妹各十五亩地、五十两银子。四娘虽没有地,也给一百两银子陪送。你可还有话说?”
李二娘听得这本账,心中盘算不已,李大娘无可无不可,李蔚则想着“四娘要嫁人了”,心里透凉,小曹氏开怀趁意“这个祸害走了,三郎就一心与我过了,至于家产,日后都是我们的,何必争一时”。
顾观月抬头,看见斜晖照进厅里,心思各异的人仿佛都隔着一层纱。她缓缓拜倒,斟酌着道:“守孝至今,我自觉问心无愧。若没这些纷争,我也愿意守着,替四郎过继个侄儿……”
曹老安人想起早逝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哭道:“四郎不孝子,怎就割舍我去了……”
李修心中也痛,可他是一家之主,需得持重,忍悲劝到:“唉,不要如此,叫四郎地下难安。还是听听四娘怎么说。”
顾观月听着李修的话,实可谓用心良苦,闹成这样叫他难堪,也非她所愿,只是该提的要求还得提,她便说:“事已至此,只能忍痛分离,否则不只我的名声,连长辈的名声也要毁了。只是……我自己也有些想法,也请爹爹成全。”
李修道:“你说,你说。”
顾观月缓声说到:“第一件,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您二老要发嫁我,虽是好意,我却想自己做主;第二件,为避闲言碎语,”她看一眼李二娘,眼中闪过一丝讥笑,“我要带母亲回牌坊村去,免得看着还像一家人,又叫人再生是非;此外,家父去时未及销户,如今我家户主一栏还是他的名字,现下需要以我的名义,立个女户!”
顾观月一项一项说着,李修听得心里直叹气,这么个有章法的小娘子,若四郎还在……唉!
听她说完,他语重心长道:“你既有主意,这头一件再嫁的事,就依你自己。立女户一事,却该用你娘的名义才好,你青春年少,早晚要嫁人,女户却只能招赘。至于回去住,就莫再说了,不在眼前,万一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对得住顾兄。”说着,他又瞪一眼李二娘,都是她闹的。
屋里灯光摇曳,顾观月看着李修苍老的脸,对他很是感激,连曹老安人,哪怕有些小心思,那也是人之常情,为人却不坏。
但凡他们坏些,她反倒容易走。今日这一场,看着是李二娘的错,实际是她算计了这对老人。
她压着心里那点愧疚,回李修:“收租、交赋等事,都要户主出头,家母不擅这些,还是立我为好,若嫁人时再改户罢了。另,爹爹一片慈心,怕我们回去无从照顾,那便托付给二伯就行,还请爹爹允了。”
这里说的,是牌坊村李修的堂兄李二伯,他们堂姐李素心的爹,也是古道热肠的一个人。
李修见她这样坚持,只觉得是自家人伤了她的心,无奈应了:“唉,你们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也只好如此。只是先不必着急搬走,等我回去把顾家宅子修一修,三郎帮着办了立户的手续,八月里你们再回去,可使得?”
顾观月如释重负,点头谢道:“如此,就烦爹爹和阿兄费心了。”
至此,尘埃落地,各项事情就按说的准备起来。
过三四日,李蔚回来说,女户已经立好,销了顾准的户,立了户主顾观月,这七年来的田税,也按照女户算,退回税金共计十八贯三百钱,李蔚都给换成了散碎银子,他打点同僚花了自己三两私房,也并未多言。
顾观月看着户籍书,心中无限喜悦,虽有波折,总算体体面面从这里挣出去了,人都知道,可不是她顾观月守不住。
她私下对张娘子道:“从今后,我便是当家人了。再没有什么大姑子、小叔子的糟蹋我。阿娘放心,我有办法养着您,必能叫您过上好日子。”
张娘子笑笑,却另有一段心事,她要女儿离开,是想她再嫁人,可不是要女儿自己艰难支撑。女孩儿家刚则易折,元娘这样,只怕日后坎坷。
所以过几日,她便催着顾观月拜李修、曹老安人做干爹、干娘,吃了叩头酒,既全了两家情分,也算多层屏障。
另一边,李修择个吉日回牌坊村顾宅,为她们修葺房院,将院内荒草拔了,房顶换瓦,又拿艾草熏了屋子,忙了两三天。
这日正要回转县城,却碰到顾家的佃户叫李运海的,在门口张望,见他看过来,谄笑着上前问:“您老这是怎的?”
李修便回他:“主家要回来,日后运海你们可要多帮衬。”
那李运海转着眼珠先应了,待李修走远,便在顾家门前啐了一口,薅了一根草杆子叼在嘴里,晃晃悠悠往前头找他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李修不妨回身看见,心里有些不自在。回来便对顾观月说:“过几日就搬了,你母女回去,万万谨慎过活。佃户收租的事,都交给你二伯。”顾观月只当是寻常嘱咐,点头应了。
这日晚,牌坊村南边一处小宅子里,五六个汉子说着话,其中一人正是那李运海。
不知他说的是谁:“怨不得我和阿兄惦记,你闺女那模样,那胸一挺腰一扭,是个爷儿们都受不住啊,连金龙都要翻他堂妹的窗儿……”
“放你娘的屁,那是我媳妇疑心病重,在外头编排我和我妹子,叫你们传成这模样。他娘的……”听着是那叫金龙的。
“有惦记我闺女的,不如想想别的女人,家里通没个男人的才好入手呢。”
“这么说起来,北边儿顾家母女俩倒让人惦记。今儿我瞧见李修老头带人替她们修宅子,说是要回来住了。那张氏倒真个俏,要是叫我占了,嚯,岂不是家业也归了我,还交的什么租!”李运海说罢猥琐地嘿嘿笑起来。
又听得金龙说:“顾大娘也有十六七岁了吧?不知出落得怎样了……”
忽然有人一脚踢开门,指着金龙骂起来:“你个黑心烂肺的金大龙,亏得顾先生还教过你一年书,你都还到狗肚子里去了!”
又骂李运海:“不要脸的泼皮无赖,顾家出了名的散漫和善,他家的地多少人抢着租,饶占了人家便宜还不知足,为了几石租子要害人家母女,天叫你们死了也没人埋!”
顾观月通不知道这些,只盼着到了吉日就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