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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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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向朱娘子复命。

因在扬州城耽误住,顾观月早就使人送了信回来,大致说了“留在扬州等待制墨坊与各街坊了账”,朱娘子便一心等她回来。

顾观月见朱娘子倚在榻上,垫着酱紫色厚缎子的靠背,眼睛嘴巴稍稍有些复位,柘枝在边上说,朱娘子半边身体依旧发麻少知觉,话大致能说清楚了。

朱娘子见她来了,有些激动,挣扎着想坐直,顾观月忙止住她,重给她理了靠背,让她靠得舒服些。接着,将如何停灵发丧、怎么附礼的事说明白,说了朱大妗子一家往后过活的打算,最后把起火断案的事轻描淡写讲了,劝她道:“虽说赔了些银子,并不碍尊亲府上筋骨,宁肯息事宁人早点了结,才好接着过日子。”

朱娘子半个月前已经哭了一缸眼泪,听顾观月讲来,又一次触动愁肠,还是哭了一场,半天才劝下了。她看着顾观月,大气端庄的一个小娘子,为朱家出了这么多力,除了说谢,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儿子爱重她,就是这身份……这身份……

顾观月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竟一闪而过从前看的韩剧来,若袁澄母亲拿上千上万的银子砸她……她就挟恩图报!袁澄是她的,她做了这么多,还不就是图这个人!

朱娘子真想拿钱谢她!好赖还知道这不妥当,怕伤了儿子的心。正思忖间,听顾观月道:“都是事有凑巧,多赖大郎的朋友斯郎君帮助,我也不敢邀功。我离家已久,这便告辞了。”一切交给袁澄回来解决,跟他母亲也不必多说。

朱娘子见她并不多谈及儿子,也知道自己在这其中能起的作用有限,人家小娘子不想与她勾兑。心里苦得不行,还得指着柘枝,让她包了礼物,送顾观月出来。

柘枝陪顾观月走着,听她问:“孙叔那边,可写信给你们郎君了?收到回信没?”柘枝苦着脸摇摇头:“大约大郎走得远了,并没有回信。”顾观月点头。

跟着顾观月去的婆子是朱娘子身边常伴的,正在背后就夸顾观月:“能担事,心细胆大,也不刻薄人。是个当家主妇的好样子。”

朱娘子倚在床头,继续发愁,左手是儿子喜欢的顶顶好的小娘子,右手是失了倚仗的内侄女儿,论理论情,竟不能两全。她又哭起来。

不想因她痛快哭过,过几天脸上麻木的感觉竟是轻了许多,郎中说是通了窍了。人人都百般劝她不要忧心,日子久了,伤痛之心慢慢淡下去,只是还惦记寡嫂弱侄的生活,惦记侄子续弦生子的事,又惦记宜慧守孝之后怎么嫁人。是以身体其他地方恢复得极慢,到八九月间,左手才能拿稳杯子。

另一边,顾观月回到花满蹊。

张娘子早也收到信儿,知道她在扬州城办事,极为挂念。如今见她回来,怎么看都觉得女儿瘦了,忙得安排造饭、梳洗、让人伺候她换了家常衣裳,吃完了晚饭娘儿两个才坐下细细说话。

顾观月先简单跟张娘子交代了半个多月的行程,只说看着发送了朱大舅,又碰上他们家遭官司,所以耽误了。

张娘子心疼得不行,好好一个女儿家,没名没份的倒要替袁大郎发送他舅舅,这名声担上了也不知以后怎么了局,气得想锤女儿又下不去手,自己坐着垂泪。

顾观月无可奈何,笑着安慰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袁行直还能跑了不成,您等着嫁女儿就行了……”

张娘子听了,当真将她锤了一顿,到底是个十八九岁小娘子,说话就这么没遮没拦。

这里母女两个亲够了,回到卧室,静春已经与凤霞交接完这些日子的事,回来禀告:“院子都拾掇好了,说等您回来请大家吃个温居的酒,就当咱们正式搬到这处居住。花行那里来问过一次,说等您回来就要商议秋里的花会怎么办。斯娘子那里也着人送过一回礼来,是团扇、香囊和一套琉璃盏,婢子都给您收起来了。”

头两件都是大事,斯思备嫁也是件不大不小的事,顾观月刚经过一场奔波,听得疲累,想得头疼,便打个呵欠,道:“明儿再说吧,吃过早饭再理论。”

不想静春还加了一句:“是。另……吴郎君近日来咱们这里很勤,今儿咱回来时他的车才走……”顾观月模模糊糊听着,也未放在心上。

恰时鸣端了杏仁茶进来,搁在她手边道:“娘子说,给小娘子加个宵夜,得把瘦了的补回来。”说着看顾观月一口饮尽,懒懒擦完牙,一头栽在床上,呼呼睡过去。时鸣上来给她通头发,伸伸舌头对静春道:“怎么看着这么累?”

静春悄声道:“看着举重若轻的,内里思虑多,这是回来心安了,睡一觉就好了。”两个人说着话关了门。

第二日,顾观月就忙活起来。

温居的酒,匆匆议定了要请李家等亲戚,常来往的酒楼、客馆是一桌,商贩们凑一桌,吴恒、吴慎等人也要来,需得李蔚陪客,斯思等小娘子她也想请到园子里逛逛,不过就不凑在这时了,等入秋再说。

正与张娘子商议着,就见凤霞穿红着绿来了,见着她先上前抱住,道:“哎哟可受苦了,袁大郎哪来的福分,修了你这个能干的小娘子,倒替他忙活多半个月。”

顾观月从她身上挣开,手从那团绵软上拿下来,暗叹怎地人家都长那么大,自己的一点不壮观,笑道:“还是姐姐受累多,若没姐姐在家里支应,我也走不开。”

两人携手坐下,又把前事说过,就到了中午。因要开饭,凤霞便道:“你倒是把斯娘子送的酒盏子拿来给我用用,我那日替你收着,真是眼馋。哪里那么晶莹剔透的琉璃。”

顾观月才想起来,还没看斯思送的东西,就叫静春去拿。一会儿静春郑重其事取来,小心打开,她才看清是一套十二个琉璃盏,不免有些惊讶,怪不得凤霞说“晶莹剔透”,这不正是玻璃嘛!

这时候的琉璃,因烧制工艺的问题,难以去除杂质,多呈现彩色,反倒是透明的难得,她之前也没见过,一直以为琉璃就应该带着或浓或淡的颜色,不想今日见到的这十二个,竟是后世司空见惯的玻璃样子。

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琉璃盏,阳光透过盏壁,在桌上投下斑斓的光点。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感——是怀念。过片刻,才笑道:“果真难得,今日就用它饮酒。时鸣,去你娘那里要咱酿的玫瑰露来。”

一时上饭,她们几人便拿这琉璃盏,一杯一杯饮起来,顾观月不知怎的,看着那粉红的颜色从玻璃杯里透出,竟有些喝上了头,两腮酡红着,还要去倒,凤霞觉察她心情不好,见那盛玫瑰露的小坛子也倒不出来了,便挑眉看时鸣,时鸣上前抱起顾观月,向后面去了。

张娘子与凤霞在后面看着,还听她嘴里小声含糊:“玻璃……原来是玻璃。”也不知怎么触动了她的愁肠。

第三日,顾观月又像个无事人了,她与凤霞同去花行,与林行首和行里各家商议,怎么参加秋会。

这些年花木行当里,每春、秋必有盛会,汴京是一场最盛大的,近处就是扬州与杭州,这与百花宴还不同。百花宴是才兴起来的,是他们官场上凑个热闹,只局限一地,也不只为花,是借着花社交。

花行盛会,却是个商贸的场合,各地的花汇集一处,凡与花有关的生意譬如花食、花露、花茶、干花等等,也都会凑上来,在这里串联交易。让顾观月来说,就像个与花有关的广交会。

林行首已将大伙约到一起,顾观月到的时候,他们正说着近日的生意,颇为热闹。见顾观月来了,都热络起来寒暄。

近日宝应县的花木生意,又呈现另一种格局。林家、罗家为首的,还是主营鲜花、苗木,花满蹊只以鲜花为主,其他也有做鲜花苗木的,也有几家,专营起胭脂、花露、花茶来。因沾了邸报广告和书页广告的便宜,附近两三个州开始向宝应来淘这些东西,这几家做得有声有色。

顾观月坐定,先将斯黎给的胭脂方子交给林行首,道:“胭脂上的事,原与咱们无干,是他们胭脂行里的买卖。这几张方子,却是用鲜花、芍药花根等比较多的,太医局配得也好,可用来与胭脂行里交易,叫他们都从咱几处买花。”

林行首接了,下面就有人恭维:“两位行首高义,串联了这许多行当的买卖,咱们都跟着受益了。”

百亩园的郝少东家,百般看顾观月不顺眼,这也有个缘故,他以往还能说自己年轻少经验,才将家业败落了,结果来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还是个女娘,把自己衬得一无是处。这如何能忍,是以便歪在椅子上,阴阳怪气道:“热闹是热闹,咱都做别的去,可不就把鲜花生意空出来了,别这边没做起来,那边落了空才好。”

底下几人看着,心中各种想法,却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顾观月扫了一眼下方,懒得与小孩子计较,向林行首笑道:“既是为了花会的事而来,林当家的不妨将往年的情况说说?”

林行首……往年他想让大伙参与,都组不起来,总是他一家去参会,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道:“也不说往年,今年咱们几家商议了下,扬州的会都想去凑个热闹,汴京的有些拿不定主意,正需你投一票。另,往年我虽带着我这里最好的花去,然到了花会上,也并不显眼,还得诸位商议个能打眼的法子。”

顾观月听了,先看一眼底下,再垂眼看林行首眼色,见他点着两根手指在茶桌上,就知他与自己想的一样,做就一次做大,不用磨磨唧唧,她便笑道:“若真差着我这一票,那我就说了……咱们还是两场都参加了吧。也不用担心花费,我与林行首、罗当家生意做得大,当多出些,罗当家看可还妥当。”

说着去看排第二的罗当家。罗当家万年老二当惯了,习惯有人捧着,如今一个顾观月越到他前头去,倒还肯给他面子,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认怂,不得不答到:“妥当。钱于我不是大事儿。只是不知,顾当家有什么法子,让咱宝应花行在会上彰显彰显?”

顾观月笑道:“拿琉璃盏做些微景观,把人引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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