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野苍莽,夜风裹着一丝血气抵达。
方勤吐出一口血,恨恨道:“找到了,西南方向五里。”
旁边的方真也吁出一口气,但口中却嘲笑:“你自诩聪明,怎么在个小丫头身上吃这样大亏?”
两人放出去十几组血傀儡,将周遭几十里地锁得铁桶般,但凡路过的修士都被它们用各种方法探查了个遍。一路都很成功,只追着马车去的那组,居然被破了!
方真嫌弃:“你也太爱演了,简直浪费时间!”
他拔出身后的飞剑:“不如听我的,二话不说直接砍——”
方勤一拂尘甩他后脑勺:“不是我演得好,其它组能不伤筋动骨就探出消息?嫌我爱演,怎么不说自己蠢?明明都到车厢边了,不想着赶紧将它劈开,居然还有功夫嘲笑我?”
她冷笑:“再不用心,我要去尊上面前好好分辨分辨。”
方真避开拂尘,也毫不客气道:“正好,我也要好好向尊上说说。你依仗尊上宠爱,行事招摇。尊上明明说,让咱们以罗浮山修士身份活动,但要注意控制影响力,不可太露痕迹。可你呢?大张旗鼓,故意放走太清门人,生怕人不知罗浮山和太清门对上了。若坏了尊上的好事,你怎么交待?”
方勤却道:“你懂个屁!”
既要搅混水,令太清门和罗浮山结死仇,自然要大张旗鼓。
她不耐烦道:“少废话,赶紧发信标召唤其它人来。咱们先追过去盯死秦戈,免得又出茬子!”
方真的飞剑可从几千米之外取人头,但力道和准度都大大下降。
上次出手便只斩下马车的马,车厢却逃过了。
这次要万无一失,又顾忌车中可能在的秦戈,必须亲身过去才好。
两人驱使四面八方的血傀儡,向一道来的同门传信聚集。
然后驾起风团,飞快地往西南方向奔去。
远远便看见,月下的湖边,茂盛的草原上,一个少女拉着车厢在飞快地往东边移动。
矫健迅捷极了。
少女过于敏锐,隔着上千米便发现二人行踪,立刻停下来,飞快地钻入车厢中。
方勤恨得眼睛出血:“女的留给我杀!”
必要将她扒皮抽筋。
莱芜晓得这次难以善了。
她的左眼看得非常清楚,追来的两人都是结丹期。
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结丹,两个艰难的关卡,就卡住许多人。
在罗浮或天算门这样的名门中,结丹或许不常见,但在许多小门派或家族散修里,结丹期已是有数的高手。
这样的人,居然出动了两个!
而这两人为了劫杀秦戈,又不知会召集多少更厉害的高手来。
真九死一生。
唯一庆幸的是,及时将茱萸娘撇开了。
她一上车就问:“道尊,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秦戈坐在小院的矮桌边,盘子里的糖豆一颗也没动,但桌上摊开了普通的纸笔和画符专用的纸笔。
虽然不能动用修为,但还可以动口和动手指导。
他将墨迹刚干的一叠普通纸递给她:“你试试画这个寻龙符文,咱们也探探血傀儡的虚实。”
满页墨黑的符文线条,几乎看不出起始。
这是秦戈用普通笔墨,在不动用修为的前提下,绘制的符文模板。
莱芜认出这是大规模探测类的符文,虽然只是初级,但对目前的她却过了些。
她为难,但道:“既然道尊信我,那我全力以赴——”
秦戈为她铺开符纸,介绍道:“血傀儡术攻击性不强,主要用于索敌,收集一定范围内的有用信息以锁定目标,以及禁用该范围内探索类术法。只要血傀儡不散,驱使者还活着,就无法使用法术传递信息,但我们有个机会——”
驱使者发现刚才的两个血傀儡消失,必然会来,但顾虑秦戈实力,肯定会召集散在各处拦截其它人的同伙。
为了向同伙传递消息,他们会暂时解散血傀儡——
莱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咱们趁血傀儡散开,而现在这两人也不敢轻易靠近的机会,用阵法查探周遭情况!可为什么是查探,而不是联络接应道尊的人呢?”
她一直很在意秦戈口中的朋友。
听起来不是太清门的人,也不是他指引茱萸娘去见的圆光法师。
那又是谁?
秦戈瞥一眼莱芜,问题真多,主动性也实在太强了。
若作为太清门的弟子,非常合适,毕竟正处在大肆向外扩张的阶段。
可作为喜脉的始作俑者,就显得——
莱芜马上意识到这一眼的含义,身段很柔软地道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秦戈收回目光:“时间不多,赶紧画符。”
莱芜伸手,提起玉质符笔。
这笔入手极沉,触感冰凉,通体有灵力环绕。
法宝和灵植均分九品,从低到高适应不同修为的修士。
这笔品相极好,但应该只在一二品之间,否则根本不能被她这样的初学者使用。
她凝神看秦戈绘制的符文图案,用目光和灵力模拟,那些符文如同活过来般,在空气中舒展开。
头如龙,尾如蛇。
于是情不自禁,在淡黄色的符纸上画下第一笔。
可刚画下去就觉糟糕了,符文如同真的龙蛇般,开始疯狂吸收她身体里的灵气。
她刚引气入体,修为不高,体内的灵气虽比同等修为的人多,却远远无法抵消这符文的消耗。
一时失力,符笔没拿稳,落了下去。
整张符纸也毁了,成一片灰烬。
莱芜失败,马上看向秦戈。
秦戈早料到这样的情形,神色不动,为她铺开另一张莹润的玉白色符纸。
她捡起符笔,尝试分析道:“刚才起得太猛,没把握好灵气——”
秦戈见她有悟性,伸手,纠正她捏笔的姿势:“不用紧张,握笔也不要太紧,手指要松,手腕要活,灵气不求凶猛涌出,应如涓涓细流,持久和缓。”
无可避免,莱芜的目光集中在他手上。
修长,骨节分明,过于白皙而显得冷感。
握笔姿势从容,下笔如同游龙,手腕骨翻转时冷白的肤色衬着玉色笔杆——
秦戈注意到她目光,收回手,冷冷地盯着她。
莱芜脸热地挪开目光,他的手美则美,但自己并非轻易被诱惑。
只是感觉眼熟。
从第一次为他把脉起,到刚才握笔的姿态,这双手和她记忆中某双手太相似了。
少年骨感,皮肤完美无暇,只有掌心因为常年握剑而起的薄茧。
曾拉着她的手哀求:“菩萨,等等我啊——”
总是带着撒娇和挑衅,亲热地叫她菩萨。
菩萨救苦救难,唯独不救自己。
已经是三百年前的旧事,少年也只是一窍不通的凡人。
她离开前送他一场仙缘,了却两人之间的因果,不管他能不能守住,也是没关系的旧人了。
莱芜再次落笔,比第一次沉着许多。
她将图案记得差不离,缓缓输出灵气,眼见符文成了一小半,但一个停顿却又毁了。
不必秦戈指点,她明白是灵力持久度的问题。
于是开始第三次。
如此往复,终于在第七次成了寻龙符。
玉色符纸上,朱红色的墨迹散发着类似珠宝的光芒。
莱芜挺开心地放下符笔,但秦戈却不是很满意道:“勉勉强强。”
他对她道:“撕开吧!”
莱芜从善如流,放下符笔,毫不犹豫地将符文撕裂,整个小院子瞬间充满虚影。
山影水光,明月荒莽,无数细小的流光在其中缓慢流动。
秦戈指着二三十个血红色的小点:“这些是血傀儡。”
他点着车厢附近的两个橙色小点:“这是驱使血傀儡的两人。”
又将手指引向周围聚拢来的其它颜色小点:“这是他们召集来的同伙——”
莱芜关注的重点却不同,上下搜寻许久:“能看见我娘吗?”
秦戈摇头:“凡人并不在探测范围内。”
符文的原理是灵气的反馈,凡人灵力太低,无法触动。
莱芜并不失望,指着最边缘一个迅速靠近又最亮的光点问:“这个呢?也是那些同伙吗?”
这个看起来最危险的样子。
秦戈凝神看了许久,表情有点复杂,但最终摇头。
不是。
莱芜皱眉,不是吗?
她歪头:“那是道尊请来接应的朋友吗?”
如果是就太好了!
明显比那些冒牌货强很多。
但秦戈却道:“不是,来的人有点麻烦,可能是真的罗浮山修士——”
罗浮山,被太清门挑衅第一道门地位,又刚守玉屏关失败,必然心怀不善。
若非如此,半路劫杀的人为何打着罗浮山的名义?
应是知晓两家心结,故意出来搅浑水的。
然真正的罗浮山修士来,是肃清这些冒牌货,还是针对秦戈?
又或两者均是?
秦戈话没说完,那些血傀儡和同伙就抵达车厢近前了。
七八道橙色剑光,其速度和威势绝对突破结丹期甚至抵达元婴期,悍然从车厢顶端斩下。
莱芜担忧地看向秦戈,这样的话,车厢顶得住吗?
车厢顶不住的!
橙色剑光只触到车厢外壁,刚才贴上去的坚壁符就碎得稀里哗啦!
木头内壁板也被拉出数道巨大的裂痕。
莱芜侧身避开,但还是被剑气余波打到,若非躲避及时,她必然一命呜呼。
那些冒牌货一击得手,要乘胜追击,又有剑光在天空汇聚。
可此时,异变骤起,代表他们的光点突然顿住,甚至代表血傀儡的红色光点也彻底消失。
莱芜不知发生了什么,马上跑去还算完好的水镜前观看。
充满裂缝的镜面上,冲着车厢围过来的八口人,身后均扎了一根米许长的黑色剑芒。
他们被死死钉在地上,哀嚎挣扎,却无法撼动哪怕一分。
太可怕了,如此多人,如此可怕的攻势,居然被黑色剑芒止住了?
她骇然抬眼,远方猛冲来一道光。
亮银色战甲,赤红的披风,黑色的诛魔剑,是罗浮山的陆臻修士。
确实麻烦,是哪个煞神陆臻啊!
果然,陆臻凌空而立,手中长剑指着车厢,高声道:“秦戈,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