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车行五千里,一路皆平安。
直到前方粼粼水光的大湖,以及更远处线条柔和的山脉起伏,老乌龟拍着车门大叫:“到了,咱们到太清门了。”
太清门位于北渊洲中部,含太清山系的十座主山峰和大大小小上百个山谷,广袤的月清湖及湖中六座岛屿。整个道门直辖占地初略统计,南北近百里,东西则超出两百里,堪比现代中等面积的县域了。
若再加上依附太清门的大小城镇,散落各处的遁所,以及周边的乡村和荒野地区,其直接和间接影响力该有两三个中等省的大小。
虽然比不上罗浮山和方寸山等豪强大门派动不动几个国家的影响力,但只要拿到随国魔变后权利重组的优势,赫然又是一洲的新兴豪强。
因此马车过了迦南遁所后,一路上都算平安。
莱芜推开车门,忍不住赞叹。
与其它占据天时地利的老道门不同,太清门的自然奇景并不多。
山不高也不险,谷不深也不幽,水面虽然足够大却谈不上绮丽。
可峰与峰之间凌空十余里的巨大石桥,谷与谷相连的漫长步道,大片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药田,无数被法阵环绕的种植山庄,还有水面上飘荡的巨型养殖舱,无不充满人力改造自然的伟光。
而那矗立水光山色中央,高足有百米的青黑色建筑便是这伟力之巅。
若没错的话,那便是太清门耗费巨资修筑的第一个太清遁所,也是秦戈立业的根本。
秦戈指点道:“方圆百里都是护山大阵的约束范围,阵内不允许高空飞行。将马车降下去,靠在山门外等,自然会有人来接。”
所谓太清门山门,也并非其它道门直观意义上气派的大门,而是一条往山谷深处蜿蜒的宽阔石板大道。
莱芜从善如流地将马车降下大道,很自然地应答:“好的,我们听道尊安排,就在门外等人来。道尊有事只管去忙,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
这一路虽然安全,但秦戈基本没怎么休息过。
他往四面八方发出信鸢,要求各地遁所清查被袭击的商船分别是哪些道门或家族的,死伤以及损失情况等等;
他设法阵联络弟子,将袭击之人的特征告知,并亲自制定追踪计划。
几个遁所飞书,言说某几地大旱,夏粮绝收。
又有纪轩用鸿雁传信,斥责他身为太清门掌座,居然同邪修交好。
还有万象寺的法师留言,约他中秋相聚谈经等等。
他既如此忙,而她又打定主意苟,当然不能让他亲自带她们去安置了!
可老乌龟显然不是这样打算,拼命往秦戈身边凑:“道尊,道尊,别丢下我——”
很可惜,经过这几日相处,莱芜和茱萸已完全了解它的死皮赖脸了。
两人对看一眼,不等它爬秦戈身上,一个揭竹篮盖子,一个去拎它尾巴,眨眼功夫便将它关篮子里去了。
莱芜死死压着篮子盖,对秦戈笑道:“道尊再见。”
又更体贴地承诺:“若道尊有需要咱们办的杂事,特别是我,别客气,只管派信鸢来通知。”
毕竟两人每隔几日不得不接触,为那麻烦的喜脉输入精气。
秦戈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表情虽然不怎么好,但还是微微颔首。
他伸手,掌心一个法阵将竹篮罩住,隔绝了老乌龟的窥探。
很显然,有事要交待。
莱芜心知肚明,早晚有这样一天的。
毕竟这一路,从葫芦种到身怀孕脉,从被不明身份的人拦截到请邪佛轻尘出手帮忙,都不是能随意张扬之事。
果然,秦戈看着她们两人道:“茱萸,莱芜,进山之前,我有事交待。”
两人均点头。
他这才道:“葫芦种之事,我不想被你我三人以及苏亦青之外的无关人知晓。”
包括太清门内的任何弟子和门人。
茱萸娘立刻响应道:“道尊,我晓得。”
但秦戈依然看着他们,脸上并没有满意的表情。
莱芜明白,他要的不仅仅是承诺,而是保障。
只怕葫芦种之事,事关重大。
他碍于道心誓言,不会轻易损伤人命,但不代表他放心将秘密和命脉放别人手上。
莱芜在脑子里问:“系统,你现在屏蔽别人探知我的脑波,算帮助吗?”
系统及时回复:“不算,这是系统自保和避免暴露的基本防护。”
莱芜有数了,主动对秦戈道:“道尊,有防止咱们说出来的法术吗?我和娘修为低,就算有心,也可能扛不住别人的阴谋手段。如果道尊能帮帮忙,在咱们脑子里设上防卫的法术,不就安全了吗?”
莱芜娘毫无芥蒂道:“对,道尊给咱们设法术吧。”
秦戈终于满意了,首次和善地看莱芜一眼,右手食指上凝结出一点黄色光芒。
这是早就为她们准备好的。
他在两人眉心轻轻一点,待光芒没入后道:“防窥术,对身体无害,可防止外人窥视和搜魂,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也说不出任何同我相关的事。”
茱萸娘摸了摸额头:“没感觉哎。”
莱芜笑,亲娘哎,有感觉就该死期到了。
秦戈也被茱萸的直爽逗乐,扯了扯嘴,放心道:“我走了。”
于是竹篮打开,山风卷着流云,挺拔的身影转瞬离开,又更快地隐入太清遁所的阴影之中。
两人目送他远离,彼此再不提往事。
茱萸娘感叹:“太清门,我终于来了——”
她三十年妄想成真了!
莱芜却道:“娘,咱们虽然入了门,但成就如何全靠自己了。”
竹篮被掀翻,老乌龟气呼呼地爬出来。
它一爪指莱芜,一爪怼茱萸,怒其不争道:“道尊刚才做了什么?我为什么看不见也听不见?你们两个大傻瓜,彻底完蛋了!放走金光闪闪的大腿不说,还妄想靠自己!就你们俩,一个刚引气入体,一个连引气都做不到,怎么敢这么狂地说靠自己?既然挣扎到这里了,就该不要脸!不管哭,求,还是别的什么办法,缠上去——”
这才是修行路上,有追求的人该干的事!
捶胸顿足,万分不甘啊!
莱芜见它胡闹,有点烦躁。
她往车外看,山门大道异常繁忙,巨大的运货车来来往往。
便很不客气地伸脚,将它踹出去。
老乌龟惨叫:“死丫头,你居然敢对我这样的瑞兽无礼!”
莱芜收足,转头对莱芜娘道:“娘,咱别惯老乌龟胡说八道。”
太清门如此庞大,门人众多,若要风清气正,必然有严格的门规约束。
任老乌龟乱来,必然会引出无穷的麻烦。
茱萸娘正要点头,车外却传来清亮的女声:“说得好。”
两人闻声看,却是位穿黑甲的女修士。
她长眉笑脸,气质亲和,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剑,一手拎着老乌龟的尾巴晃荡:“这老货,在万象寺摆了一百年的戏台子,终于坑上你们了。”
老乌龟哎哟哎哟地叫,却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女修士将它抛回车厢内,双手作揖道:“两位便是茱萸和莱芜吧?我是德盈,太清门的初代弟子,排行三。”
原来这位就是春城遁所的德琼道君介绍过的德盈道君啊!
莱芜瞥了眼落在车厢地板的老乌龟,正一边往茱萸裙脚下躲避,一边低声抱怨:“怎么偏偏是她?真晦气!”
老乌龟修为一般,但求生的本能上上等。
它敢缠算不上和蔼的秦戈,却对这位笑眯眯的德盈道君噤若寒蝉。
足见这位道君手段厉害。
莱芜立刻跳下车,对德盈恭敬行礼:“辛苦道君,还要劳烦你为我和娘指指路。”
茱萸娘也跟着下来,掐着老乌龟的脖子一起行礼。
德盈爽快道:“入了太清门,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德盈说不客气,就是真的不客气。
她跳上马车,招呼两人上车,主动接了驾车的活。
车往前行,每过一处地方,便详细解释。
山门分了左中右,向左是外门人的聚居点,负责种植和水产等各种生产活动;往前直走则是内门,各峰各谷都有主事人,承担教授,制器,画符,机关等等不同的修行方向;转右边则是太清遁所,主要负责联络四洲的二十八个遁所,调运千万种不同的货物,对接各道门的商务需求等等。
她言语简白:“你们刚入门,修行起步艰难,本该去外门居住。可师父说,你们帮过他忙,要特别照顾。我想来想去,内门的翡翠谷最好,里面既有师父亲手聚拢的灵脉,还有一眼灵泉,是门内数一数二洞府。”
数一数二?
莱芜要低调,茱萸娘也只是凡人,守不住这样的好地方。
所以不必最好,次好或中间好就够了。
莱芜马上道:“实在惭愧,我们只为道尊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得道尊赠的仙缘,我们已知足满意,实在不敢再贪心占这样大的福气。道君,那样的好地方给我们住也是浪费,不如另外选个方便去外门或遁所的地方?”
德盈没立刻回答,反而看着茱萸问:“茱萸,你也是这样想的?”
茱萸娘点头:“莱芜年龄虽然小,但比我这当娘的聪明,就听她的。”
德盈马上道:“永贵峰下有个小山谷,修了竹庐,水源和药田也是现成的。虽然没有灵脉和灵泉,但靠主路边,车来车往方便,去哪里都容易。”
莱芜立刻同意了。
这地方不显眼,又不是真的毫无资源,简直是身定做了。
只怕德盈来之前就准备了好几个地方,上中下各等不同,且都考虑了她们的需要。
也太体贴了。
马车进入中门,沿着大道全速奔跑了半个时辰。
一路上柔峰起伏,山谷纵横,一道道长桥将峰和谷串在一起,每个路口都有青石制成的道标。
直到两座山峰夹谷时,终于停下了。
德盈指着东边的莲花形山峰道:“那是师父的莲池,一般情况下,没有召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又指着西边馒头样的山峰道:“那是我的永贵峰。”
这峰确实是贵,从山下到山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工坊,隔了几里路都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
她跳下车,指着一条仅容一辆马车单行的小径:“从这里进去就是池边谷,你们陪着师父奔波几天,肯定很累了,快进去休息吧。至于其它杂事,等明日早起,我再带你们一件件去办。”
莱芜不愿她陪伴,只想悄悄融入太清门,如水滴入海一般。
可德盈不等她开口便作揖告辞,驾起风团,沿着山势低空飞行,往永贵峰的方向奔去了。
莱芜遗憾,接手马车的操控权,缓缓调整前行的方向。
柳暗花明,已隐约听见水声,也能看见碧绿的竹楼一角。
从今天起,这地方就要成为她们不知多少年的家了。
她叹口气,终于能安顿下来。
系统却突然冒出来一句:“赶紧走,我得尽快吸收灵石里的灵气。”
这几天和秦戈共乘马车,守着灵石却什么也不能做,真憋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