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圣药
他这个要求过于匪夷所思。连翠羽都忘了发火,竟然呆住了。
烈山彦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
折颜要求他召唤出老罗,老罗来了,却又受惊遁走。折颜没有意外,反而好像很满意。
当时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即使后面和折颜对话的过程中,脑子里也一直在分神思考这个问题。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的认知,他都觉得,作为一个树精,老罗太人性化了。
善尽树可不是一棵树那么简单,他是整个山河图的能量核心,山河图中的所有天地规则,都依靠他来运转。是凡和天地规则沾边,那就容不得半点人性化,哪怕只是维护规则,那也必须得逐渐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真如老罗所说,他是苏质怛罗波姹罗的残余意识,那可是千万倍于山河图的存在,更加不可能有这种人性化的意识存在。
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完全信任老罗的原因所在。
折颜也知道老罗的存在,他甚至能感应到老罗的存在,这不正常。
作为一个资深的烈山秀受害者,他现在已经习惯一件事,只要出了幺蛾子,往烈山秀身上联系,八成没跑。
和折颜打交道以来,他始终处于下风,完全被对方牵着走。他再是自诩心机深沉,毕竟还是个少年,不服气总是有的。听到折颜的要求,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老罗身上。却不加深思,而是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折颜道:“你就那么相信你的老师?凭我一半血液就能控制善尽树?”
折颜的脸上瞬间失去了平静,虽然立刻就恢复了原样,但那一刻的表情仍是让烈山彦确定,他猜对了!
他一边快速思索着,一边继续道:“殿主大人,我有非救鬼方不可的理由,你也有必须要我配合的理由。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希望你能坦诚一些。”
折颜蹙眉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烈山彦笑道:“当年因陀罗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避开孔雀王和计都的盟约,让罗刹出现的?”
折颜默然良久,才开口道:“就连老师的能力,也达不到当年计都的程度,更别说孔雀王了。所以真正的罗刹从来没有出现过,你们所说的罗刹,他们其实应该被叫做夜叉,是罗刹的初级形态。”
“妖族拿出了他们的半件圣器。那是孔雀王封印妖界时剩下的,只有圣器的气息,却失去了圣器的力量。因陀罗带领他的族人逃往妖界,留下了二十四名拥有阿修罗王直系血脉的亲族,由他们持那半件圣器冲击善尽树。”
“他们和那半件圣器一起自爆的结果,在孔雀王的封印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引起山河图的反噬。缺口并不大,所以这种反噬的力量只释放出夜叉,破坏力限制在众相山,并没有影响到妖界。”
“原本的计划,是要全面清洗众相山的阿修罗。没想到计都再现,用最后的力量保住了那迦这么一支血脉,不过他们也失去了所有的传承和文明,只剩下了近乎野兽的本能。”
烈山彦的注意力并不在这段历史上,他想要知道的,是所有关于罗刹的信息。他听出折颜话语中的破绽,于是打断了他的话:“既然用了半件圣器才能引出夜叉,那为什么这次又会出现?妖族现在总共就剩下两件圣器,我不觉得他们会舍得用上斩青锋或是寂灭心钟。”
折颜苦笑道:“缺口打开容易,再次封印可没那么容易。这是妖界的绝密,我也只是听老师含糊提过。打开封印缺口这件事,给妖界也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害,具体是什么却不知道。”
“妖界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想堵上这个缺口,直到数十年前才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缺口应该是终于被堵上了,但善尽树这边却留下了永久性的伤害,对于力量阈值的判断上,过于敏感了。”
翠羽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只要有不属于妖界和众相山的力量出现,并达到一定威胁,善尽树就会释放出夜叉,他们的出现倒不是为了灭世,而是纯属一种自卫反应。”
他看了一眼烈山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天狐之香是用天狐之髓提炼而出的,里面带有上古狐族的气息,即使在须弥山时代,龙族和狐族也是阿修罗灵魂深处的大敌。用天狐之香可以诱出数量不大的夜叉,圣树殿用秘法制出不成熟的苏波那进行控制,就可以成为七宝城重要的武力支持。”
烈山彦的双眼陡然放光:“你是说,圣树殿可以控制夜叉?”
折颜摇摇头:“不算控制,是通过苏波那的气息进行引导。最多也只限于百只以下。无甘的出现,本来是有希望让这个控制范围增加的,可老师不喜欢,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无甘和善尽树的联系生生切断了。”
烈山彦思忖片刻道:“那么这次,是因为莫呼洛迦用了天狐之髓?就没有办法控制了吗?”
折颜深深望了烈山彦一眼:“天狐之髓又不是狐族再现,哪有那么大的威力?你确定真想知道?”
烈山彦道:“殿主大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何妨一吐为快呢?”
折颜叹口气道:“这次的意外因素太多了。七宝树叶本来镇压泽国和阿修罗两界,被你收回给了莫呼洛迦,这是第一个变数。莫呼洛迦在众相山用了祖龙之血,这是第二个变数。这么多年来,最强大的苏波那,先是被老师改造,然后又被你击杀,这是第三个变数。”
“本来就算有这些变数,但七宝树叶最终回归太初之矛,并得到了祖龙之血的滋养,陆吾殿下又肯亲自留在善尽树下,夜叉之灾也不会不可收拾。可不知道为什么,善尽树仍然释放出了夜叉,而且以我的观察,这些夜叉还在不断增强,这只能说明,在众相山,善尽树感应到了真正的威胁。”
翠羽截口道:“会不会是因为重明殿下亲身进入众相山的缘故?斩青锋的力量可也是圣器的力量。”
折颜摇头道:“斩青锋和太初之矛,一为妖族圣器,一为阿修罗圣兵,说起来和孔雀王封印都是同源之物。他们既不会受众相山的法则压制,也不会被善尽树视做威胁。”
烈山彦的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他想到自从识海中金果出现,无论是七宝树叶、祖龙之血还是太初之矛,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金果吸收了。更重要的是,在陆吾融合太初之矛时,除了七宝树叶和祖龙之血,还加入了自己的血液!
他涩声道:“是因为我的原因?”
折颜道:“我也知道这有点匪夷所思,可除了你,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至于为什么是你,老师搞出来的东西,总是高深莫测的。”
烈山彦还没有说话,一边的翠羽忽然冷冷开口道:“阿彦,你不许犯傻。他的话怎么能信?!”
她和烈山彦相知太深,如何不了解烈山彦的性子。这是个为了素不相识的孩子,都能深入险境手搏四臂那迦的人。如果这场罗刹之灾真和他有关,翠羽真怕他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
烈山彦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转头苦笑道:“我就是想牺牲自己,也没什么用的。就算我死了,我的力量还在,你也不要瞎想了好不好?”
折颜听到他们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沉声道:“看来,你和树灵的交流已经到了无障碍的程度了?”
烈山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殿主大人,抛开翠羽的身份不谈,她现在身种斩青锋刀魂,加上英招的阵法,七宝城应该没有她的对手吧。”
折颜没有说话,烈山彦接着道:“我的功力已经复原,嗯,说不定比原来还强些。”他盯着折颜的眼睛:“所以,如果不是我自愿,你拿不到我的血。”
折颜冷哼一声,“你还想知道什么?”
烈山彦道:“我就是想知道真相,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想要什么?”
折颜凝视他半晌,缓缓道:“你自己都说了,我们这是对等的合作关系。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你可以不给我你的血,但在这众相山,我不愿意,你也拿不走圣药。更何况,没有我的配合,你和画眉根本不可能随意调动军队和物资。”
他的表情非常诚恳:“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可以交易了。”
他将装着圣药的玉瓶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下,又从身上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容器,放在玉瓶边上。“你把血液放到这里面就好,到了一半的时候,这血囊会自然封口,捎带着连你的伤口也封闭。以你现在的实力,一半血液,要不了你的命。”
他又看了翠羽一眼:“精卫大人,你不用担心。只要烈山彦服下圣药,些许失血,根本不是任何问题。”
烈山彦伸手制止了想说话的翠羽。拿起了装圣药的玉瓶,拔开瓶塞,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他这纯属装模作样。事实上从折颜第一次拿出玉瓶时,他的全身就传来一阵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和当初金果遇到七宝树叶等物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是识海中金果的反应,而现在,是他全身几乎都在渴望。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掌心的破灭玄铁并没有动静。
折颜并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烈山彦放下玉瓶,又捡起那只所谓的血囊,对折颜道:“让我服下圣药,也是烈山秀的安排?”
折颜却摇摇头:“老师只是说过,你能够服用圣药。他同时还说了,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有服用圣药的那天。”
烈山彦微微一笑,右手轻划,已将左腕脉门割破,鲜血汩汩流入血囊之中,他却对折颜说道:“那你又不听你老师的话?”
折颜面无表情的道:“老师惊才绝艳,笑傲群伦。可惜也就因为这样,他从来没有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过。他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自以为是。很多事情,他或许是高瞻远瞩,全面考虑,但他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
他看着正在放血的烈山彦,像是谆谆教诲,又像是自言自语:“人心是复杂多变的,当一个领袖,不是说有能力就可以了。你应该去聆听每个人的想法,找出他们共同的利益,然后用这个利益引导他们跟在你的身后。”
“不是你带他们去做什么,也不是你能为他们做什么。你要让他们知道,跟着你,他们终将得到什么。那些不愿意跟随的人,你不能自己动手,要让大家觉得,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大家的共同利益,那么人群会自动疏离他,排挤他,甚至除掉他。”
“你不行,老师也不行。横波心太软,狂章经过磨砺,也许可以吧。但那要很多年以后了。画眉是可以的,可惜她自幼重伤,身体有了缺陷,容纳不了太强的力量。”
“阿修罗曾经拥有无比的荣耀,如今却只能在众相山,匍匐在妖族的脚下,做最卑微的奴隶。当年的计都也好,后来的老师也好,居然都认为,只要能丰衣足食的活着,就算阿修罗的美好归宿了!”
“凭什么!我们是飞翔在九天之上的苏波那,为什么要满足于做一只在泥浆里称王的忽律兽!”
烈山彦越听越是心惊,他隐约感觉到,折颜想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真没看出来,这老家伙居然还是一个狂热的阿修罗沙文主义者。
凭着自己的血液,他真能掌控善尽树?这个想法本来连烈山彦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现在竟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说不定,折颜真能做到?
随着血液的汩汩流出,饶是他现在功力尽复,仍是有些眼前发黑,身体逐渐无力。这时他感觉腕间一凉,不再有鲜血涌出,伤口自然愈合。那只血囊自动脱离了他的手掌,缓缓飞到折颜的手中。
他举起玉瓶,却听身边的翠羽惊呼一声。他看着一脸担心的翠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一抬手,已将一瓶圣药全部倒入了自己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