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为真相
翠羽的刀魂之力还在不断输入烈山彦体内，他的生机已所剩无几。
他现在只想安静的听重明讲述一切，然后安静的死去。
翠羽却是根本无心听重明讲述，她徒劳的想收回刀魂，哭喊道：“表姐，老祖！我都想起来了！你们放过阿彦和我女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重明恍若未闻，继续道：“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又一次相信了这个混蛋。为他传递消息，为他遮掩行藏，还亲自为他挑选了妻子。”
“可这混蛋拿什么回报我的！你刚一出生，他就将秘宝转移到了你的体内！还一脸无赖的告诉我，如果杀了你，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修补封印了！”
烈山彦的脸色一片苍白，不是因为将死，而是他想到了什么！
重明恨恨道：“你又猜到了？不错，我当时就想到，既然秘宝已经到了你身上，我用他献祭封印就是了。只要不是被我们杀死，他身后那人也不能迁怒于我族！可这混蛋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他死了！”
她的愤怒似乎已无法抑制，连烛守言都忍不住开口劝道：“重明，都过去了。”
她勉强平复了情绪，看了一眼漩涡方向，继续道：“他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就是想让我一路护你长大，再等你娶妻生子。到那时候，我就会发现，原来你的孩子只有你的血脉，没有妖族的至贵血脉，我所谋，依然是一场空！”
“而你到那时候，凭借他留下的种种后手，也早该成长起来，有了自保的能力！万幸老祖窥破天机，参悟到献祭封印之人，必须同时拥有那混蛋和妖族至贵血脉。才让我到最后，终于赢了他一次！”
“精卫当时只有六岁，但已经是聪慧绝伦，而且早早就被斩青锋认可，具备了锋影的资格。更难得的是，她继承了獬豸一族的天赋神通，出生时就有和人心灵沟通的力量。”
“于是由我设局，舅舅出手封印了精卫的记忆，并为她灌输了新的记忆。老祖亲自施法，将我和精卫的心灵连通。之后将她送往众相山，换下了那个叫翠羽的女孩。”
重明冷冷看着烈山彦：“你以为的人生，其实只是一个局而已！你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只要精卫知道，我就可以通过心灵连通知道，并做出相应的布置。”
“这傻丫头居然真的喜欢上你了，虽然这本来就是我的计划，可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会喜欢那混蛋的儿子，我就忍不住恶心！”
“人妖两界的裂缝越来越大，老祖窥得一线天机，这会给我族带来不可测的祸患。行动必须提前了。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亲自进入众相山，揭示精卫锋影的身份，在种下刀魂的同时，将临字咒也一并种入。”
“这临字咒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震慑人心的小道。只是配合心灵相通使用，却可收潜移默化的奇效，让精卫封印的记忆一点点解开。难道你没发觉，在七宝城重遇后，她整个人变化很多吗？”
是啊。七宝城重遇后，翠羽再没有了之前的任性，也少了天真。做事果断了很多，考虑问题也周详了很多。如果这种变化放在别人身上，烈山彦早就有所察觉了，可那是翠羽。
翠羽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理所当然。
“以你的聪明，剩下的事，应该不用我说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会给你足够的慈悲，让你看着女儿上路。不过你可以放心，精卫不会死，老祖会亲自整理她的记忆，她以后会是我族的骄傲，你和孩子都会在她生命中彻底忘却。”
她说话的时候，翠羽一直在哭喊着，嗓音都有些嘶哑了。这时却忽然冷静下来，死死盯着重明道：“重明，你要把我女儿怎么样？”
重明抱着孩子，向孔雀海边的漩涡走去，嘴里淡淡道：“封印因至贵之血而毁，自然也只能由至贵之血而复。精卫，你为我族立下这不世功业，日后自有无尽福报。”
她走到漩涡旁，此时赢鱼已将水系神通用到极致。孔雀海中之水五色烂漫，如万条巨龙上下翻涌，却始终无法进入漩涡半滴！
白泽看她走近，一口精血喷出，地上布阵的无数珍宝瞬间大放光明，婴儿从重明怀中飞起，缓缓浮在法阵之上，将无数宝气尽数吸入体内，一点点向漩涡漂去！
烈山彦满眼尽是绝望，他只想掷出破灭玄铁，做最后一搏，可他现在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翠羽的口中忽然发出冰冷的轻喝，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脆甜美，也没有了刚才的绝望嘶哑，而是充满了威严与神圣。
“烛精卫！甘弃父母之邦，匿身异族，此罪一！”
话语出口，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烛精卫！甘弃养育之国，临敌叛卖，此罪二！”
原野中开始掠过阵阵烈风，扑面如刀！
“烛精卫！甘弃至爱之人，谋身害命，此罪三！”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有一副无形的枷锁出现，将所有东西都牢牢锁住！
“烛精卫！甘弃人母之责，背离骨肉，此罪四！”
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不动。就连烛守言都感觉被牢牢缚住，寸步难移。他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愤怒，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伤感？
在天地威压之下，除了精卫的声音，只有他还能发出一声喃喃呓语：“裁决之触，言出法随！”
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妖族无上神通，是东皇太一赐给獬豸一族的无上权柄，与圣器同等地位的存在！
在东皇时代，獬豸是他的执法官，专司辨别是非曲直，察查善恶忠奸。獬豸代表的是不容质疑的公正，当他判定罪行后，会发出裁决之触，随着罪状公布，会有天地异象出现，意味着妖界规则对他裁决的认可。
裁决之触发出，即使东皇的意志也无法逆转！
早在神妖大战前，裁决之触就已失传。在孔雀王麾下，獬豸一族仍然担任执法官一职，但没有了裁决之触，他们的地位和威望都大不如前了。任谁也想不到，这上古神通居然会在翠羽身上复现！
她在宣判自己有罪！
裁决之触从来都是和斩青锋相伴的。裁决之触负责审判，斩青锋则负责执行！如今，裁决之触和斩青锋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天地间死一般寂静，就连翻腾的孔雀海水都凝滞在半空。婴儿的身体本来已经到了漩涡上空，此刻也停了下来！
翠羽冰冷的声音继续回荡：“烛精卫身犯死罪，断无可赦！谕！斩灭身躯于天地之间，永不复生！贬窜魂魄于极苦之地，受万世不绝之苦！谕下即行，不得迁延！”
话音刚落，重明身上青光暴射，斩青锋不受控制的脱离她的身体，化作一柄铡刀，在翠羽上空轻轻一合！
斩青锋本来是没有刀诀的，驭使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裁决之触！当裁决之触失传后，妖族大能才竭尽心力，创出了六字刀诀，勉强驾驭这刑杀圣器。
这一刻的斩青锋，才是真正的形态。这一斩代表了妖界的天地规则，是至高的意志体现，除非天地崩溃，世界毁灭，裁决无可更改！
铡刀合起的同时，翠羽的身体就彻底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刀魂之力中断，烈山彦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
不仅是恢复行动能力，翠羽的判词中，有和他直接相关的条款。獬豸代表的是公正，有罚则有偿。罪者当诛，而受害者，也会得到相应的祝福！
这一刻，判词中涉及的各方都得到了相应的补偿。勾陈部和众相山得到的好处，会在漫长岁月中逐渐显现。他们的女儿则是被妖界气运加身，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比别人的运气好上一线！
受益最大的是烈山彦。他所有的伤势瞬间痊愈，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体内的刀魂之力并未随翠羽死去消逝，而是完全融入了杀剑之力，没有半分排斥，好像原本就是一体！
他不知道的是，创出斩青锋刀诀那位妖族大能，本来就是来自烈山秀的师门，她创的刀诀，根本就是以杀剑作为基础的！
如果不是他将世界之种的力量完全压制，得到的好处可不止这些。裁决之触加身之际，他和翠羽心神相连，真气相通，世界之种是可以完全解析妖界这条天地规则的。
换言之，他其实有机会掌握裁决之触！
但这些对他并不重要。他也根本不在乎！
翠羽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但他知道她的想法。
她用自己的牺牲和万世痛苦，给他争取了一个机会，一个救出女儿的机会！
斩青锋已重新回到了重明的掌控，但她和翠羽是心神相连的，而且在裁决之触的判词中，她其实算是从犯。翠羽死去的同时，重明也遭遇了重创！以她的坚强，也无法承受天地之力的重压，无力的瘫软在地，短期内彻底失去战力！
天地又恢复正常，孔雀海奔腾咆哮，漩涡重新转动。婴儿的身体开始向漩涡中坠去！
烈山彦一声暴喝，脚下坚硬的大地被他踏出条条裂痕，而他在这一踏之下，身如离弦之箭，向着女儿飞射而去！此刻他就是杀剑，锋锐凌厉的剑气割裂了空间，任何敢于挡在他面前的，都将被粉碎！
烛守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手中寂灭心钟一闪，就要出手。可当他感应到烈山彦那无匹的剑气，顿时身形一滞。
这道剑气从功力上，还远远不及雨工最后那一剑，但论起精纯和其中蕴含的规则，却是远有过之！
除非他施展泥梨耶驾驭寂灭心钟，否则无法阻挡！
可用泥梨耶攻击烈山彦，必然触及那位存在的逆鳞！妖族真的承受的起她的怒火吗？
就在这一犹豫间，烈山彦的身形已经越过重明三人，来到孔雀海的上空，伸手抓向正坠入漩涡的女儿！
这一抓极为缓慢。孔雀海蕴含着孔雀王的规则之力，在孔雀海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施展神通术法，即使一片羽毛，也会被海水彻底吞噬！烈山彦能飞临孔雀海上空，还能伸出手去，杀剑的恐怖之处已然展现无遗！
重明看到烈山彦就要触到孩子的身体，不顾身体虚弱，猛的撑起半身，用尽力气对烛守言喝道：“老祖！”接着就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烛守言蓦然惊醒，把心一横，发动泥梨耶神通，在寂灭心钟上重重一击！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波从钟上涌出，如密密麻麻的绳索，将烈山彦的身体牢牢缚住！
他的指尖已将将触到女儿的身体，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坠入漩涡，漩涡吞没孩子后，瞬间合拢，一切异状消失，又现出孔雀海波澜不惊的水面！
烈山彦身侧的空间本来已经不断崩塌，可漩涡消失的瞬间，孔雀海的规则之力重新发动，抵消了寂灭心钟的力量，也抵消了杀剑之力。在烈山彦身侧空间停止崩塌的一刻，他重重栽进了孔雀海，被海水无声无息的吞没。连个浪花都没掀起！
赢鱼顾不得筋疲力竭，一把拽起同样瘫倒在地的白泽，指着满地已经失去光泽的重宝：“快！趁灵气尚存，再发动一次！”
白泽不敢违拗，强撑着再次发动阵法。赢鱼贴近地面仔细感应，两行泪水忽然从腮边滑落：“东皇有灵！成了！终于成了！”
白泽赔笑道：“恭喜长老建此不世奇功！”
赢鱼却根本不理他，把目光投向了重明，“殿下，你没事儿吧。”
重明缓缓起身，“没事儿。精卫没有把我当主要目标，只要调息数年，当可恢复无虞。”
赢鱼点点头：“你这次居功至伟，我会传谕各部，在你身体未复原前，任何人不得侵害你的利益。就算魔国也一样，有感违令的，影照天自会亲自料理他们！”
重明点点头，并没有道谢，而是忧心忡忡的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烛守言。
烛守言好像失了魂。
在他以泥梨耶发出一击，将烈山彦打入孔雀海后，他心中就响起了一道愤怒之极的清啸！
这啸声只有他听到，一啸之下，他的泥梨耶神通就此废除，他还能清楚的记得神通的种种变化和修习之道，但却永远无法施展！
不止如此，他手中的寂灭心钟看上去毫无变化，但他清楚的知道，在心钟的正中间，已经多了一道无形的剑痕。这一剑彻底斩灭了心钟的灵性，剥夺了其中的所有规则。
今日之后，妖族仅存的两件圣器，又少了一件！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沮丧，反而隐隐有一丝庆幸。那一位显然克制了自己的愤怒，仅仅迁怒到此而已。
这真是妖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