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甘情愿
整个龙虎山的道士都知道,张之维恋爱啦。
“哎呀呀,师父前段日子不是打发我下山学点东西嘛。不止东西学到了亿点,连正缘都碰着了。”张之维十分得意,十分嘚瑟,十分地摇头晃脑说道,“这一趟,不亏不亏!”
田晋中这才明白,张之维几年前那副不值钱的模样叫做“单相思”,当即说:“我可清楚得很,之维师兄还没下山就先对小雀儿姑娘动情,这才下山跟着!”
张之维还是笑着:“哈哈哈哈,先动情不丢人!我跟着也不丢人!”
一旁另外的师弟问,他早就听闻寿宴那一战:“莫非这就是几年前,差点打败师兄的小雀儿姑娘?”
张之维骄傲地抬起头:“那可不,几年前那可是留手了的。”他添油加醋,“一些狠厉的手段都没使出来,就怕伤着我。现在更不得了了,要不是年纪比我小点儿,你师兄肯定都打不赢她!”
总算有道士受不了他那得意劲儿:“之维师兄,把嘴巴收收,我都能看到你的嗓子眼了!给你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天渐渐冷了,张之维把手揣进袖子里:“得,我嘴巴子说干了,先停停。师父去哪了,我找师父说去,让他听听这件大喜事。”
“师父在后山。”
张之维边走边眯起眼睛打量后山,一股寒风吹来,让鼻子受惊,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该添衣服了,改明下山给小雀儿买件保暖的。红色的怎么样?看着喜庆,黑色的也不错,耐脏。都买全吧,攒下的钱都够。
小雀儿穿上肯定都好看。
嘿嘿……张之维傻笑,这种操心的感觉让他心中美滋滋的,瞧什么都是甜的。
还没见着人呢,就自己乐呵起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张静清,而是回了一趟道舍,拎着两包大包裹。他这次下山回来,给师兄弟们带回了不少东西。
这两个……自然讨好师父的。
张之维走到后山,看到张静清和张怀义在说什么。
张之维在远处大喊:“师父!怀义!”
师徒俩一共望向张之维,张静清气定神闲,张怀义作贼心虚。
张之维渐渐走近:“找师父老半天了,怀义怎么也在,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了?”
张怀义面露难色。
张静清替他回答:“你师弟问被天道惩罚的人如何才能逆天改命。”
“天道惩罚?逆天改命?”张之维重复一次,“天道因为什么才要惩罚?总要有因果。”
张怀义苦恼:“我也不知道。”
“你被天道惩罚了?”张之维见张怀义一副不愿多说的姿态,明白过来,立马来了兴趣,“替谁问的?”
张怀义落荒而逃:“我还是问清楚再来请教师父吧。先走了!告辞!”
不等张静清回答,张怀义就像只敏捷的老鼠溜走了。
张之维盯着张怀义的背影沉思,没多久就明白过来。
张静清假咳一声,端出师父的威严姿态:“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这是小雀儿给您的礼物,我不让她买,她非要买,说是孝敬您老人家,多亏你把我照顾得这么好。”
张之维把两个包裹打开。
张静清微微瞪直了眼:“都是好茶啊……”
哟,这小子想打什么主意?
张之维赶紧说了自己和小雀儿谈恋爱的事儿,稍微收敛了点,没有在师兄弟面前那么嘚瑟,但一股得意炫耀的神气时常从两只小眼睛里露出来。
“看把你高兴的。”张静清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可想好了,和姑娘家说清楚了?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不能后悔。”
“您还不知道您徒弟,自然想得周全。不过一生一世这话严重了,咱们这不是拜堂成亲,是谈恋爱。谈恋爱不一定要成亲,要是小雀儿有一天不喜欢我,喜欢上别的人了,还可以和我分手,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去。要是她愿意和我拜堂成亲,做一辈子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张之维叹气:“哎,人的贪欲果然无穷无尽。没谈恋爱前,我想着她能够喜欢我;谈恋爱之后,就想着能更喜欢我一点,喜欢我喜欢到愿意成为我的妻子,能和我拜堂成亲,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张之维眼中湿润,睫毛沾上了些水莹,“师父,在没遇到她之前,我对这些男女之情没想法,觉得在山上和师兄弟们一起过日子也挺好,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姑娘,也从没想过要和这姑娘过一辈子。
“遇到她以后,人生多了一个选项,有她的未来或许会很开心,心里总是美滋滋的,怎么着都不会苦。或许别人眼中的小雀儿是冷漠的、木讷的,甚至不懂人之常情。那不是她的本意,在我眼里,她一直努力去寻心。有心之前就已经向善,有心之后更会懂是非,辨善恶。就算她一直不懂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教她,教一辈子都成。只是可惜,她的一辈子很短。”
张静清本来就对张之维的爱情不感兴趣,毕竟一个孤寡了几十年的老道士,听着徒弟这番爱的告白,牙齿颇有点发酸,直到最后一句,他才晓得张之维真正的意图。
张静清顺着往下说下去:“噢?怎么说?”
“她体内的毒济世堂也解不了,我想……能不能,”张之维的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恳求和无奈,“能不能教她天师府的手段续命?”
小雀儿不是龙虎山的弟子,更不是道士,龙虎山从没有教过外人手段的先例。
张之维明白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
张静清没有说话,微微皱眉,俨然是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张之维像在陆家寿宴一样迅速滑跪,只是这次收敛了脸上的傲气,正正经经,带着晚辈的殷切恳求,低头道:“弟子只求师父给一次机会、”
张静清看看那两包茶叶,再看看张之维头发乱翘的脑袋。
他爱屋及乌,本就没那么计较,只是为了看张之维的反应。见他关心则乱,为了一位认识几年的姑娘变了性子,变得还这般大,实在有意思。
师父的谱还是得摆摆,免得以后再得寸进尺:“哼!以为拿几包茶叶就能收买你师父了?!把那姑娘说得这么好,可你师父我只见过一次。”
一听有希望,张之维立马笑了:“我这就领她上山来见您!”
张静清背着手走了:“不必,我好久没下山去溜达了,正巧下去看看。”
张之维赶紧起身,笑眯眯地搂起两个包裹追上:“师父,别忘了拿呀,这茶可好啦!”
……
上次和张之维的合照估计洗好了,小雀儿去镇上取,莫名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有人在看着她。
没有恶意,只是很简单地在观察。
小雀儿不动声色,走得快,再暗自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绕到后面。
可还是没找到人。
是个高手,比她还高,甚至是张之维那个修为……不,比张之维还高。
她细细想来,这样的人物在整个异人世界里……还能有谁。
同龄人里张之维已经是第一,是上一辈的人吗?
上一辈的……又在江西,难道是天师?之维师父?
为张之维而来?
小雀儿走进一家茶馆,要了两杯茶,茶匠将茶饼碾碎,细心点茶。
她随后要来纸笔,在纸上写道:晚辈斗胆,请前辈吃茶。
不出几个呼吸,张静清踏进茶馆,在小雀儿对面坐下,露出会心一笑。
小雀儿向他拱手,眉眼微微低下,向他示意。
张静清受了小雀儿的礼,呷了一口刚刚好温热的茶,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也看不懂你们那手语,就直说了,你点头或摇头即可。”
小雀儿点头。
张静清:“张之维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我本不应该过多介入,但是我那徒儿想你能活下来,求我教你正一派的手段。”
小雀儿垂下眼,静静地听。
“在陆家时我见过你的手段,你以前是死士,是惯杀人的,留了手才这么快就输给之维。若是全力以赴,之维也得掉层皮。今天试一试你,竟这么快就察觉……你的天赋和之维不相上下。这次下山,他变得周全,大部分是因为你,也额外悟到一些东西。我不是迂腐之人,从这些事来看,丫头你学正一的手段我同意,□□也没关系,后面我也会让之维去书阁寻其他办法,能不能续命都看造化。只是有一事你需要答应我。
“这些手段你不能在人前使用,若是别人见着了,稍一联想探查来龙去脉,也来求我,那我是教还是不教?天师府的□□是不是人人都能学?我能破规矩,但不能乱了套。”
小雀儿却觉得不对,这事讲自觉,谁知道她会不会背着他在人前使用,就这么相信她吗?
张静清活了几十年,似乎轻而易举看穿了小雀儿的疑问,直接说:“我相信你,你也不会辜负我的相信。”
小雀儿凝重地点点头,举手起誓。
誓言转瞬已成,若是违背,便要挨三道天雷。
张静清微愣,随后哈哈大笑:“你这丫头,真是实诚!”
茶馆小伙计手提红灯笼从张静清面前路过,走到门口递给站在梯子上的另一个小伙子挂上,一众小伙计吵吵嚷嚷的,那个说挂错了,这个佯装梯子扶不稳啦。
话说尽了,茶也喝完了,张静清也该走了:“大年三十上龙虎山一趟吧,一起守岁。热闹。”
快要过年了,是该挂红灯笼,迎春节了。
小雀儿在他身后弯腰谢他,久久不起。
……
张之维在师父张静清那里得到命令,准许他教小雀儿天师府的手段,便乐呵呵给张静清捏了一个星期的肩,洗了一个星期的脚,把“孝道”尽到极致。
张静清实在受不了被这样“伺候”,赶紧把张之维踹出去。
张之维嘿嘿笑了两声,听师父的话顺势下了山,要给小雀儿选件新年礼物。
小雀儿今晚要带一家老小上山和他们过节,不是在道场,而是在后山开辟出的几家平房里,是专门给山下的亲眷们准备的。
春节到,添新衣。
他知道小雀儿的尺寸,只是在样式上挑了许久,最后选中一件红色的小棉袄,上头还印着白梅花。
过节嘛,穿红的喜庆。
张之维没有急着上山,而是绕道去看了眼小雀儿,又怕她问手中的礼物是什么,那今晚岂不是没有惊喜啦?
于是只是爬墙瞅了眼,只见小雀儿正拿着那柄端木瑛送的缨枪在院内练习,平常的发辫拆开,扎成一个丸子头,几缕发丝垂落到脸庞,额上冒出细密的汗。
树生、玉声在一旁连连惊叹,也像模像样地拿着树枝跟练起来。
许猜猜则忙进忙出,大概在准备给师父和师兄弟的新年礼物,她比小雀儿更懂人情世故,这些事情确实更适合她来做。
门口、窗户贴上了对联和窗花,就连红灯笼也在院子的四四方方挂上了。
张之维本想看一眼就走,可此刻没有了克制力,眼神定住不动,看小雀儿舞枪。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这枪寸寸难精,但一寸长一寸强,强一寸也是别人一辈子都赶不上的天赋。
天赋加上努力,才有今日的“天才”之称。
再看就要被发现了。
张之维赶紧跳下墙,一步三回头地上山去了。
他人是回到了山上,心没回,一想到晚上小雀儿要上山,总是看着上山的那条路,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江西不像北方,一到冬天就万物枯黄、凋零,就算到了春节,一些草木还是郁郁葱葱的,路两边栽种的梅花绽放得正好,草绿中出现一团团的梅红。
张怀义在一旁说:“之维师兄,太阳下山还早呢,人晚上才会来。”
田晋中笑着附和:“师兄想必这就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张之维故意扬起两根眉毛,装出怒意:“你们师兄都快成一块望雀石了,还来编排我,找打!”
张之维追上去,用胳膊肘锁住田晋中的脖子,张怀义在一旁小心道:“师兄,小心点!”
张之维:“你师兄有分寸着呢!这次就先给你们一点教训!”
张之维腾出一只手,拽住张怀义,也来了个“强人锁男”。
田晋中赶紧求饶:“哎呀!师兄你怎么还急眼了,师父叫我们去准备晚饭呢!”
“我就急眼了急眼了急眼了!”张之维放了手,转而拖着田晋中和张怀义去后院准备晚饭。
龙虎山几乎每个道士都会做饭洗衣,轮流值班做饭,皆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
张之维三人带上围裙,两只手带上袖套,炒菜的大勺舞得虎虎生威。
江西的道士爱吃辣,张之维特地炒出几个不辣的菜,回头一看,见心思细腻的张怀义也炒出几个来,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的活儿被抢了!
万一小雀儿吃不到他做的菜怎么办!
他小孩子气般对张怀义“哼”了声。
张怀义觉得莫名其妙。
张之维见菜炒得差不多了,思念也不见减轻,又去小路上等着。
他这才注意到路边的梅花盛开,想起曾在北平城见到的一个男人,他是个黄包车车夫,正把一束红玫瑰藏在身后,走到一个满脸劳累的女人面前,骤然拿出花束,女人惊呼一声,满脸笑意接过,随后再狠狠抱住他。
张之维也想送小雀儿美丽的花朵,他从没送过。
他走上前,毫不怜香惜玉摘下几朵梅花,找根草绳子捆成一束。
干完这些,他再抬头看,小雀儿领着一家老小,在视线尽头慢慢走来。
他正要跑去迎接,可又想到手上的花和买回来的小红袄。
现在不是送的时候。
张之维忍住将将相见的急躁,只好跑回去,把花和棉袄放一起。
师兄弟们见他抱着花跑过,下意识看热闹般“哦嚯”了声。
有已经成婚的师兄说:“不行啊,送姑娘花怎么能送梅花呢!之维你会不会啊!”
还没成婚的问:“那应该送什么花?”
师兄挠挠头:“送……送红玫瑰啊白玫瑰啊什么的!至死不渝的爱嘛!”
张之维边跑边赶忙说:“帮我保密啊!不许说!”
师兄弟们互相看一眼,哈哈笑出来,不争气的还笑出了眼泪。
小雀儿很快就到了,一看,院子里忙作一团。不光有道士,还有些女人在忙活。她们是已经和正一道士成婚的的妻子,也抽空上来吃一顿年夜饭,十分热闹,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
这让许猜猜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新年开饭时的场景。
张之维忙招呼她们进来,许猜猜却说要给天师送新年礼物,就带小雀儿一行人先去给长辈拜年。
拜得很快,张之维又介绍小雀儿给师兄弟们认识。
他们都听说过小雀儿,陆家寿宴上的打斗、他们之维下山死缠烂打都要跟着的丫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很好奇,但都懂分寸,没多说,微微点头就当认识了。
许猜猜八面玲珑,懂些语言的艺术,很快就融了进去;树生玉声不必担心,他们在龙虎山生活过三年,就像他们的第二个家。
晚饭开始了,大家都在饭桌上聊这一年里的趣事,说话声、碗筷碰撞声像烟雾一般袅袅飘起,热闹又缥缈。
张之维又是给小雀儿夹菜又是当翻译,忙得开心,活脱脱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让一众师兄弟看了捂嘴偷笑,也明白了他对这份感情的认真——是真的栽了。
晚饭过后将近十一点,大家在院子里布置了烟花。
张之维拉着小雀儿的手到人少的角落,偷偷拿出准备良久的礼物。
大冬天的,他的手掌心都是汗,黏黏的。
小雀儿却看穿了他。
表面虽不动如山,还是像平常那样说话,但心里紧张得要命,心跳也快了不少。
她轻轻笑了下,唇角扬着下不来,乖乖等着。
张之维打开袋子,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红袄抖开:“买了一件棉袄,瞧着就和你很配,快来试试!”
张之维作势要帮小雀儿穿上,小雀儿扭过身体,要自己来。
张之维大大咧咧又似教导般说:“我俩已经谈恋爱啦,帮你穿件衣服是理所当然的。以后还有很多的事情我都可以理所当然的去帮你做,比如替你洗衣服、缝衣服、梳头发、洗菜做饭,照顾好你的每一天。只要……只要你同意。”
小雀儿想了想,依着张之维的意思穿上了小红袄,小红袄的尺寸果然合身,显眼的红色没让小雀儿添上俗气,反而亮眼不少。
张之维又拿出捆好的一束梅花递给小雀儿,不好意思却又有点为这样的心思而骄傲道:“红衣配梅花,刚刚好。”
小雀儿接过,没想到今晚他准备了这么多,面上也不禁热起来。
她抬起眼,清亮的双瞳对上张之维的眼睛。
——我该怎么报答你?
她还是有些认道理,觉得给了就要还。
张之维微微低下头,在小雀儿耳边低沉道,声音像是羽毛似的挠在她的心上:“你不必回报我,我做这些,是我心甘情愿。你……只要喜欢我就好。”
说完之后,眼睛瞥向一边,不敢再看小雀儿。
小雀儿从口袋掏出相片,递给张之维。
张之维低头看相片上的他和她,脸上笑意满满:“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一定要好好珍藏。”
小雀儿踮起脚尖,心想:你实在是太高了。
她贴近张之维的脸颊,落下轻轻一吻。
张之维低垂的眼帘缓慢地抬起,眼中的不可思议瞬间漫出,洋溢着惊喜。
他转头凝视小雀儿,脑子乱成一团,有话想说,却结巴了:“你……我……刚才……”
像是证明这不是幻觉,小雀儿再次踮起脚尖,想再次亲吻在他的脸颊。
张之维却下意识想看她,脸一偏,亲在他的唇角。
张之维的脸颊、耳朵、脖子都红了,整颗头红得像是煮熟的虾。
他一改平时洒脱的个性,赶紧用袖子遮住脸,就是一个害羞的小媳妇。
扛不住,我真的扛不住啊!
冷静冷静!冷静下来!
冷静不下来啊啊啊!
小雀儿不明白张之维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只觉可爱好笑,轻轻拍他的肩膀。
张之维的眼睛从袖子里露出来,看到小雀儿比划。
——你也只要喜欢我就好。
张之维放肆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