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猜猜醒了
许猜猜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她缓缓睁开双眼。
真是太累了,她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久的觉了,只觉得像是学生时期的午睡,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头疼感。
她动了动身体,很累很累,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疲倦。
许猜猜下床,双腿沾到地面,要走路,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吃了一脸的灰。
许猜猜抖着腿站起来,一步一步扶着墙走到门口,手还在软。是睡久以后的手软。
她打开门,鞭炮的灰雾就涌进来,在一股火药的刺鼻味中还混合隐隐的草药味。
许猜猜眼眸睁大,院子里的景象越发清晰,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多了几个草药架子。
她费力地四处看看,灰雾即将散去,一个人影冲了出来。
道袍、大耳朵、小个子。
是张怀义。
张怀义扶起她,又是一副快要哭了的神情。
是喜极而泣。
她觉得奇怪,怎么张怀义看上去,老了一点……还长高了?
……
许猜猜虚弱地靠在小雀儿的肩膀,感觉骨头没以前那么咯得慌,想来是小雀儿长肉了。
“一觉醒来就大变样了,咱们住的地方怎么成医馆了?你现在当医生了?当医生肯定很辛苦吧?”
她有一大堆话要问小雀儿,一股脑都问了出来。
小雀儿打手语,一个个回答——你已经昏迷五年了。闲来无事,就把这里改成医馆行医。当大夫不辛苦。
“那现在是几几年?”许猜猜脑子还没转过来。
——民国26年的春节,按你的说法,就是1937年,农历的大年初三。
“1937年……”难怪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过去了这么久。
——这几年一直在和日本人打仗,全国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而金陵……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现在已经如此糟糕了,要比现在更糟糕的事情,那会是什么?
小雀儿只能隐隐猜到一些,这五年来,她学着许猜猜过去那般,资助学生、援助前线物资、帮助企业家振兴实业……手上那点云文绣给的家产也已所剩不多。
许猜猜疲惫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张怀义赶紧上前:“你才刚醒,不要再说了。”
她不悦地撇过脸。
张怀义说:“要是你再透露什么,又昏迷个五年,我……我该怎么……”用他自己是说服不了许猜猜的,只能又道,“你想改变的事情,大概要错过了。”
小雀儿拍拍许猜猜的肩膀——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许猜猜点点头,她的思维越来越清晰:还来得及。还有十个月,一定能来得及。
张之维一听说这事,立马从龙虎山赶回来,他明白,许猜猜的醒来势必要改变什么,至少会改变他和小雀儿的生活。
他笃定,要再次入世了。
这三年来,他和小雀儿的夫妻生活过得和和美美,但一直没有孩子。
小雀儿的身体中过毒,死过一回,无法孕育爱的结晶。
就算是成色再好的种子,也无法在贫瘠的土地上落地生根,长出参天大树,结下果实。
也好,张之维和小雀儿也没要孩子的打算,好好地过二人世界,这不快活?
张之维打开门,就看到小雀儿面色凝重坐在饭桌前。
他直接问:“还是要走?”
小雀儿没打手语,用坚定的眼神回答他。
“真的要走?”张之维再次问,他已经三十七岁了,快进入四十不惑的年纪,要是个普通人,都已经有孙子孙女了。
却还是如此执拗,去要一个已经确定得不能再确定的答案。
小雀儿点点头。
——我答应过要帮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是君子,但也懂一诺千金重。上次去北平没能告诉你,这回……我便告诉你:我要去,无论你同不同意。
张之维叹了一口气:“你想去做的事情,为何全因别人,不是因为自己想要?”
小雀儿摇摇头,微微一笑,暖如朝阳。
——我身由心,己由心。否则谁也撼动不了我半分。
张之维牵住小雀儿的手,声音颤抖:“若我说……这一趟,你会死呢?”
小雀儿垂下眼眸,遮掩眼中黯淡。
“想必此事牵连巨大,入了内景也看不出来。我用其他手段看到了结局。你会死,许猜猜也会死。”
——要是死得其所,就不可惜。
闻言,张之维双眼猛地一缩:“我不会让你……”
小雀儿手指抵上他的唇——别说。
别说这种保证的话,若她真的死了,他就会自责没有保护好她。
她不想看到他,陷入自责中无法自拔。
张之维抓住她的指尖,再次幽幽叹气,这回带着轻松和一丝决绝。
“那我也是如此。反正山上也没什么事儿,师兄弟们也不用我再传授什么武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就是黏在你身后的猫。只是说好了啊,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商量。别学戏文本子里那什么‘为我好’的隐瞒和自作主张,有话就说,一个人没办法就两个人想办法。我们做了夫妻,就是一体。
“而且,这已经不是许猜猜一个人的事情。我们既已知道,就理应去改变什么。逆天行事又如何?从古至今,这天底下从不缺逆天改命的人物。我们就当一回这样的人物。”
小雀儿黯然的眼眸随着他的讲述慢慢亮起来。
这就是张之维,什么都能想得清楚明白。
——不害怕?
“怕啊。”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我更怕,再见不到你。”
她怔了怔,捧起他的脸,在他的脑瓜上狠狠亲了一口。
张之维是想清楚了,但师父张静清却不放水了。
“这几年不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吗?!怎么又想下山?这节骨眼你下山是要赶着吃枪子儿?还是想被抓去当兵?你老婆不要了?!这回下山又干嘛?”张静清背着手暴躁地来回走动,张之维跪在地上,一脸讪笑,一如八年前他和张怀义对阵后被师父教训的模样。
是谁快四十了还要被师父训话!
张之维没正面回答张静清,只是说:“师父,徒儿请求下山。”
张静清打量一番张之维:“八年前让你下山历练是为了长长脑子,这回你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张之维抬起头,以往慵懒的眼睛尽是坚定,“我想做,便去做。”
张静清恨铁不成钢地甩甩袖子,掐指算了起来:“好啊,你以为我不会算是吧?你师父我还没老糊涂!”
他的手停下来:“竟然算不出?那就更不能让你下山,天师府的苗子不能断了!”
张之维急得大喊:“不是还有怀义吗?!他也会了雷法,凭什么他可以来去自如!”
张静清冷哼一声:“你个孽障提醒我了,怀义也要留在龙虎山!”
不分张静清说完,张之维就噌地跑出去,他真是后悔死了,自个就应该悄咪咪走,师父可能还以为他像往常那样舍不得山下的家,磨磨蹭蹭不愿上龙虎山,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小雀儿教他的轻功已炉火纯青,连张静清也奈何不了半分。
张静清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颇有些咬牙切齿。
张之维略有些嘚瑟的声音传来:“师父我走了啊!等我回来吧您!”
……
一行人到达金陵,张怀义没有跟来。
在张之维的“友善提醒”下,张静清赶紧把张怀义堵在了龙虎山。
张怀义只恨自己天赋不足,没能像张之维那样逃走。他求了师父好久,都没能放他下山。
许猜猜瞅着马车走进了金陵城,大惊失色:“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小雀儿不明所以——什么什么这样的?
“按照常理来说,我们去办一件事情的路上就该有什么来阻拦?怎么这就到了金陵了?!应该在路上让我们碰到各种杀人的,变态的东西才符合被天道毒打的剧情呀!”
小雀儿知道她又要说些奇怪的话了——比如?
“比如在路上遇到了悍匪,把我绑架了让你们交赎金,你和张之维去救我,这时候需要渲染一下悍匪的强大,在他们眼中的我们十分弱小,然后我们再出手把他们打服,这样才有反差感!打完之后你们得知当地父母官不作为,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所以他们才落草为寇。我们用聪明智慧解决了这事,接着继续赶路。
“下一站我们碰到了结婚,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被逼着和一具尸体拜堂,我们看不过去,把她救了出来。但女孩儿非常犹豫,因为女孩儿父母收了钱,若是她走了,弟弟妹妹就治不了病,便想放弃到手的自由,我们只好赎回了她,送她去最近的女子学堂读书。”
许猜猜有点抓狂地挠挠头:“再下一站,我们碰到了一位被军阀强取豪夺的名伶,她不堪受辱,上吊自尽,自此房子里就出现一个女鬼,到处飘荡唱歌。刚好张之维是道士,本想去军阀家除鬼整点路费,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我们果断离开,没有为了点破钱就不坚守底线。
“这个军阀还想用暴力留住我们,很是嚣张,觉得我们逃不过子弹□□,谁承想,你和张之维可是异人世界里的天才,一抬手就击退了他们,无形之中装了个大逼,还给了军阀一个教训,上演妥妥的爽文剧情。在我们离开后,名伶在房子里大杀四方,军阀一家都死翘翘了。
“一般这种民国冒险公路文要发生好多事才会到达目的地,这……这什么都没发生就到了?!不符合常理呀!”
小雀儿低头沉默,许猜猜仿佛看到她头上有三只乌鸦飞过,冒出了无语的省略号。
——路上的确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是没你讲得那么……装/逼。
许猜猜先是叹气:“果然……就连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都会出现黑暗的事,更被提是没监控、没网络、没舆论的现在了。”
小雀儿歪头疑问。
——未来也有这些事情?
“有啊。阳光底下向来没有新鲜事。就算是在美好的新世界,也会出现这些事情。人类在钱、权和欲望上,就算不处于同一时代,做出的事情也是高度相似。我们在历史上学不到任何教训,一直在轮回罢了。”许猜猜突然想到什么,顿时瞠目结舌,“等等,你说这些事情发生过,我怎么不知道?”
小雀儿轻笑,有些无奈。
——你自醒来后,一天几乎要睡七八个时辰。我们在你睡着的时候解决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