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
宋月见打开宿舍的灯，骤然闪现的白光有一瞬间刺眼，适应光亮以后，只见任妍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整个人趴在书桌上不肯见人。
黎芷试探性看向宋月见，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宋月见拍了拍黎芷肩膀，示意两人先进屋。
因为新修的宿舍楼大且宽敞，如今408宿舍只住了四个人，除了她们三人以外，还有一名艺术生。不过这位艺术生经常在校外培训，所以只摆放了几件简单物品，不经常回来住。
关上宿舍门以后，宋月见先没有靠近任妍，反倒先拉着黎芷去阳台洗漱。
等好一通忙活完，任妍那边也收拾好了心情，起身擦了擦脸去洗漱了。
高中宿舍安装了新的热水器，不用另外打水，倒是省了很多事。二十分钟以后，任妍出来了。
黎芷在进行“文学创作”，宋月见在复习功课，一切如常。
任妍对刚刚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开口。刚坐下就发现自己书桌上多了一份草稿纸，是物理题的解答思路。
不难猜出，这是宋月见的笔迹。
任妍右手攥紧了草稿纸，走到宋月见旁边：“谢谢。”
宋月见抬头，只见对方小兔子一样的小脸紧绷，双眼红通通的，看来在浴室又哭了一场。
“物理主要是看解题思路，把握了思路，就能对症下药了。现在刚开学，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宋月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挑了几句常用的话。
这话却像是决堤的洪水，再次冲垮了任妍的心理防线，任妍就直矗矗地站在原地，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这让宋月见吓一跳。
原本一直背对着两人的黎芷听到这动静，也赶紧转身，拿起纸巾往任妍脸上凑。
“别哭了，你那么好看，哭肿了寝室第一的美貌可就要白白让给我了！”黎芷的笑话成功将任妍逗笑。
任妍又哭又笑，觉得自己的样子实在有些丢人，跑回自己书桌边整理情绪。
宋月见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任妍心态还算好，接着将宿舍的两把空椅子挪到中间。
黎芷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和一包薯片，摆在了椅子上。
俩人依旧围着做好，就等任妍过来。
任妍有些犹豫：“我刚刷了牙。”
黎芷已经拆开了薯片：“待会再刷一次！快来，你家的牛肉干还有不，我超爱吃！”
“啊，有的，我来拿。”任妍的关注点成功被带跑偏，拿了一袋牛肉干也坐了过来。
黎芷看了看表：“时间紧迫，同志们，咱们的茶话会只有半个小时，十一点就得熄灯了，抓紧机会，来，先干一个！”
宋月见对黎芷的嘴皮子特别佩服，笑着举起刚倒的半杯可乐，众人爽快地碰了个杯。
有了好的开头，后面的倾诉就变得顺理成章。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任妍在母亲的坚持下选了理科，本来也打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谁料一直是弱项的物理，不仅没有起色，还有点跟不上。今天任妍上物理课又被老师点名批评，认为她拖后腿，就应该去文科班。这情绪累积到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又是魏公平！他怎么那么讨厌，一个男的，斤斤计较小肚鸡肠！”黎芷听完大概后一个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任妍塞了一片薯片：“他也教过你吗？”
说到这个就来气，黎芷撸了下睡衣，开始回忆：“我高一的时候，他就经常在班里讲一些什么女生学不好理科，女生不如男生聪明之类的屁话！”
宋月见点点头：“如果他说的是这些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任妍眨眨眼：“可是我真的学不懂物理，怎么办，我要不转文科班吧！”
“你喜欢文科吗？”宋月见直戳关键。
任妍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喜欢不喜欢，但是我现在一想到上物理课，就浑身紧张，生怕他又点我的名字回答问题。”
宋月见了然：“你只是物理成绩暂时不行，并对魏公平过敏。既然这样，不建议你盲目换文科。”
任妍又重重叹了口气：“我妈肯定是不会同意我换的，她觉得文科没前途！”
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们，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脸都涨红了。
黎芷摆摆手：“嗨，我知道。其实学校也觉得理科更有前途，不然你看那些资历久的老师要不怎么都在理科的尖子班呢。不过我就是挺喜欢文科。”
宋月见也笑了笑。
任妍见两人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其实很喜欢隔壁班的物理老师，傅老师人很好，我高一的时候即便考试不及格，他也不会说话夹枪带棒，还会给我们每个人都分析问题在哪儿。”
黎芷好奇：“那你能调班吗？现在就是魏公平肯定盯上你了，要么他走，要么你避开他。”
任妍睁大兔子眼：“盯上我？除了经常点我回答问题还有什么酷刑吗？”
黎芷将宋月见高一被魏公平针对的事和盘托出，任妍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垮了。
“他怎么这样啊，学习不好被针对，学习好的也要被针对。我们学生又不是他的出气筒！”任妍双拳紧握，义愤填膺。
黎芷将最后一块薯片塞进嘴里，对这句话竖起了大拇指：“老师也分人，他，我觉得不行。”
宋月见如今转了文科，任妍即便是想请她帮忙补习物理也不好开口。高中的时间争分夺秒，这样耽误人家学习也不好。
迷茫的任妍趴在椅背上问道：“你说，咱们女生是不是真的学不好理科啊，我感觉我怎么都学不会呢！”
黎芷伸出大手反驳：“这话我不同意啊，学科又不分男女。你要说智商天赋我还信，跟性别有什么关系。女性科学家可不比男的少。远近闻名的就有居里夫人，她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和化学奖。她的女儿在物理领域的成绩也很高，咱们的两弹一星的元勋钱三强大师就是她的徒弟。还有谁来着？”
黎芷望向宋月见求助，这些都是宋月见给她科普过的。
宋月见接过话茬：“就不说国外了，就说咱们国内的，吴健雄，她被称为东方居里夫人。她在美国求学，做到了美国物理学会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性会长。何泽慧，中国第一位物理学博士，创立了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没有这些前辈，哪来的现在。魏公平狭隘地看不起女性，只能说明他足够的无知。你又何必因为他的无知而否定自己。”
任妍醍醐灌顶：“原来物理界有这么多女强人，魏公平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女性，好气呀！”
宋月见看她恢复了活力，也放下了心。
宿舍晚安铃声响起，三人匆忙收拾了桌椅，躺下休息。
躺在床上的任妍还有点睡不着，心潮澎湃还未平息，黑暗中透过一点朦胧的月色。任妍想她只是物理成绩不行，又不是智商有问题，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那么多女性都在物理界闯出了名堂，她又不指望拿诺贝尔奖，只求通过月考和高考，这总是可以努力实现的吧！
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成绩，尤其是考试成绩，是高中无法绕开的一道门槛。
学校，用成绩将学生划成不同类型。这是一种隐晦的社会法则，宋月见很早就知道这一点。学校有时候，并不是真空的象牙塔，它的运转规则其实跟社会没有什么区别。出了社会，考量的是综合背景，是这个人的家境，关系人脉，个人能力的糅合。
而学校更为直接，因为一切都有了一个具象化的指标——“成绩”。因为成绩的提升，宋月见能够感知身边的人越来越和气，连以前并不怎么熟悉的老师也会温柔相待。
初中的她成绩其实并不算拔尖，但是家里出了变故以后，宋月见好像更能看清一些事情。年纪尚且的她模模糊糊地通过家庭变故去感知着这个社会，去经历着成长的蜕变。她在这些懵懂试探中前行，好像学习反而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也慢点悟出了一点自己的所得，如果生活是一条道路，她已经走在路上了，每走一步回头路都会碎成粉末。怎么走到终点是她唯一的难题。
有人在这条路上骑车，有人是全家开车，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一旦摸清了事情的本质，人就会豁然开朗。宋月见察觉想要改变现状，就只有抓住学习。考出去，走出去。
就像游戏里的主人公有了主线任务，学习对于宋月见来说不再是难事。
但是宋月见低估了一件事。
那就是有些人生来就是气运之子，他在这条路上开火箭……
就比如，此刻，周晟坐在自习室里已经十分钟了，百无聊赖。宋月见在这位大少爷耐心告罄之前，甩出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定制试题”。
“虽然国内外教学不大相同，但我想应该差不太远。只要你做出来，就可以立即走人，我绝不阻拦。”宋月见将卷子往前一放，推到周晟面前。
周晟像是无聊极了，勉强配合一下宋月见的小把戏。不当回事地拿起试卷，抖落了两下，举起来，放到自己的眼前。随即又快速放下，一双俊眼瞪着宋月见，看上去颇为无语。
这副表情在宋月见意料之中，故意道：“哦，你不会做不出来吧？”
周晟用手扣了两下桌面，反问道：“这奇葩题谁会做！”
桌面上安静躺着的试卷上只有一道题目：“地理题：请问葫芦娃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