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中）
那天是个星期六，丽日当空，微风轻拂，实在不像二月的天气。南城的老街旁来往着人群，放眼看去，仿佛一切都归于祥和之中，除了枝头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吵来吵去。
明媚的日子里，徐昂站在熟悉的咖啡店前，提不起兴趣欣赏，只是朝街上张望，寻找女孩。他想劝说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但就算他还抱有私心又如何？他们终归要走向岔路。
和煦的光路过，洒向街角出现的一人。
女孩的头发比上次长了，穿着一件风衣，从容平静的样子。她清瘦，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地寻找这家咖啡店，不久便瞧见了他。
“徐昂！”尹汐惊喜地喊道，大老远的就开始冲他招手。
徐昂忍不住笑起来，好怀念她这么叫自己的名字。“你很准时喔。”他想伸手帮她理风衣的领子，可手刚抬起一半就顿住了。
尹汐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点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今天穿得好隆重。”
“因为要见你啊。”徐昂笑说。
“……真的？”尹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开个玩笑而已。”看她失措的表情，徐昂底气不足地摇头，为了安抚她还特意说，“我知道你和林辰复合了。”
“啊…嗯。”提起那个人，她淡笑，又露出少见娇羞的神情。估计是听徐昂提了一嘴，她放松了些，继而小声说：“其实这次买票也是——”
“我知道。”徐昂笑着打断她，不愿听她亲口说出背后的原因。
“那…两张票多少钱？”尹汐边问边掏钱包。
“你别着急啊。”徐昂心里酸涩，转身推开咖啡店的门，“进去再说吧，在大马路上的不合适。”
尹汐跟在徐昂身后，即将踏入店门前，抬头确认了下咖啡店的名称。她望着徐昂的背影，喃喃自语：“你是想找我叙旧啊。”
这家店是他们高中经常来的地方，店主收养了一条纯黑色的流浪狗，他们会来给小狗喂吃的，和小狗玩。
“顺手选的地方，就这儿能安静地聊几句。”徐昂匆匆解释。
店面一成未变，四四方方的空间，干净雪白的墙上有几个黑色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绿萝，长长的枝条垂落下来，宛若少女的长发。
不过物是人非，原先的店主搬走了，小黑狗也不知去向。
徐昂点了两杯热巧，二人挨着窗子坐下，他这才掏出来两张门票：“我不要你的钱，因为也是朋友免费送我的。”
座位竟然在前排，尹汐欣喜地抬眸，表情又迅速收敛了：“还是付你吧，不然我不踏实。”
“小汐，真的不用。”徐昂明白，尹汐无非就是因为票是给林辰的，她感觉找自己不妥。
“你不用为我感到怎样。”他直率地说，接着举杯喝了口热巧。浓郁的香味在他嘴里漫开，他自顾苦笑：“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好。”
“那……好。”尹汐静下来，也喝了口热饮，不时抬睫悄悄瞅一眼徐昂，“听说，你交新女友了？”
徐昂一怔，眼睛微微眨了眨：“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就……”尹汐正在犹豫。徐昂灵光一现，立马道：“是易禾吧。”
“嗯。”尹汐小幅度地点头。
原来如此。徐昂眉心轻动，转头望向窗外。她是知道自己可能交女友了，才敢来麻烦这件事。
“易禾胡说的。”徐昂没正过脸，车一辆辆经过，好像过往的岁月统统碾压过了他的心。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从咖啡店外闪过。那身影在门口滞留片刻，踌躇地打开了门。不大的空间里，一名女生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穿宽大的黑色短袖和牛仔裤走了进来，格外引人注目。
女生的帽檐压得很低，但徐昂可以辨明，那人是安然。
对面的尹汐不知情况，看徐昂一直有些晃神，开口问：“徐昂，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徐昂“嗯？”了声，安然坐在了他们斜对角的桌旁，有两秒的时间，徐昂的注意力才转回来。安静的空间，不远的距离，徐昂知道，安然可以听见他和尹汐的谈话。
“感觉你今天好像和以往不同。”尹汐轻声道。
徐昂浅浅地弯唇。“嗯。”他深吸一口气，也知道自己的离开可能对尹汐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私心作祟，他所求不多，只想看她再关心一下自己。
“我可能要离开了。”他不敢抬头看尹汐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杯子里喝得差不多的热巧。
他的语气沉重，加上若有所失的模样，让尹汐一瞬错愕：“要离开了？”
徐昂见她误会，不自主地笑了：“离开这座城市。”
“哦……”尹汐恍惚地点头，猝然又愣住，“离开这里，你要回英国了？”
“把工作调回去了。”徐昂颔首，再次抿了口热巧。
不光是尹汐，对角的安然悄悄听到这句话后，阴影下的神情也微微变动，很是怅然。
“不是在国内待得好好的吗？”尹汐半天才说出句，“怎么突然要回去。”
闻言，徐昂轻轻地抬眸，胸膛微伏，一时间无话可说。他以为自己想要的不过就是这几句埋怨，可真正如愿后，竟然发觉丝毫不对味，变得特别苦，苦到他想流泪。
“什么时候去英国？”尹汐轻皱眉头。
“三月底左右。”
“三月底……”尹汐默念了声，“以后还回来吗？”
“放假可能会吧。”徐昂尽力笑笑，“我至少要回来吃你和林辰的喜糖。”
“放假、吗。”尹汐意有所指地重复。似曾相识的仓促的离别，看来这次一别，也是不知猴年马月能见着了。
见尹汐不再说话，徐昂感到有一团死结越系越紧。他把热巧饮尽，低垂眼眉，讪讪笑道：“小汐，你别又这样。”
尹汐叹了声，看着他问：“几号的飞机？我去送你。”
那年高中，女孩也说了同样的话，连语调都一模一样。他至此记忆犹新。
徐昂事先思索了下，才答：“三月二十一号。你一个人来？”不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尹汐垂眸，默默想了想。这件事她不可能不告诉林辰。
这几分停顿好比推波助澜的工具，注定了他们的关系不复从前。徐昂刹那间醍醐灌顶，冥冥中感受到，那段从大学就拉远的距离，这时已相隔了几大洋。他潜意识里抱有的幼稚的侥幸幻想，在这一刻被干净地终结。
“你和他要好好的，那两张票就当是给你们的祝福好了。”这次，徐昂是发自内心的。
尹汐的脸上流过笑意：“你走那天我们一定请你吃一顿。在英国可要找到你未来的媳妇，要是有人追你，你不妨也试试。下次你回国要还是单身的话，我就不见你了！”
“不会的。”他道，然后突然问了句，“你和他是怎么复合的？”
尹汐想了下，记起那像梦一样凄美的圣诞节：“我约的林辰，那晚他喝了挺多酒的，反正就……”
后面的话随风远去，徐昂压根没注意听，只是看见尹汐眼里难掩的温柔笑意。可能尹汐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徐昂一清二楚，每次提及林辰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小女生的模样。
“蛮好，浪漫至极啊。”徐昂手握着的杯子渐凉，“他很在乎你，我能看出来，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尹汐沉默少顷，继而珍重地叫他，“徐昂，你也是，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借你吉言。”他抬头去看她。
他们相顾无言又坐了近十分钟。结账时，尹汐见徐昂要掏腰包，急忙制止：“票钱不让给就算了，这点小钱你还要付，往后我还怎么正脸见你。”
徐昂作罢，从容地妥协。
街边，他们告别。
站在路上，尹汐突然朝徐昂靠近，眼疾手快地往他的兜里塞了些东西。不等徐昂做出举动，她早已跑出了一段距离。
在美丽的光下，尹汐回身，笑容烂漫，迎着那天暖暖的太阳。
“二十一号机场见。”她朝他挥手，“票钱还是要给你的，热巧就当是我的答谢了，不然我心里觉得亏欠！”
徐昂愣愣地掏出那一叠东西，红的、绿蓝的。他怀着复杂的心情重新抬起头，尹汐还在冲他招手。他蹙眉，一心一意刻画下她的面容：“机场见。”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她那份还会再见一次的乐观。
女孩离开，最后也还清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完全且干脆地终结了一切。
他回头，咖啡店里的安然也跑了出来，因为帽子压得太低，脚步慌张，一头撞在他身上。
“你跟踪我也要有个限度。”他冷漠地把她的帽子摘下来。接着再次朝尹汐的背影望去。
安然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尹汐，那女孩的背影愈来愈远，很快就要不见。几秒后，安然缓和情绪，一把将帽子抢了回去。“人都走了，别留恋了。”她声调低低的。
“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着我了好吗。”徐昂近乎在请求她。
安然紧紧抿了下唇，瞥见徐昂难堪的脸色后，又一次垂头：“对她就那么温柔，对我就摆着张臭脸，我看你的本性就是不近人情。”
徐昂不否认这句话，他只能在外面某些人前佯装出光鲜的样子，在尹汐面前流露出柔软的一面。然而其余所有的时间里，他都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脾气和性格都沉闷又压抑。
看徐昂一言不发，安然耐不住性子，声调软了下去：“好吧，就今天一次，下不为例！”
走出去几步，安然又猛地停住：“她人真的不错，你这些年的思念是值得的。可到最后她都不想欠你什么，你还要一直执着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