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再后来，高中同学聚会上，那个男生好像终于是良心过意不去，亦或是过了许多年，变得成熟了，在喝的半醉之后突然承认：“高考毕业之后，我给她发消息，说我对不起她。”
“然后她回复我，说她不会原谅我，让我不要再联系她了。”
非常典型的她的回答，唐繁想，她甚至都不屑于理这个人，就只是冷眼嘲笑。
那段时间，居然也有女生对他表白。是同班的李鹿灵，女生数学相当的好，可也不是书呆子的类型，平日里没事喜欢逃个课、又和自己的发小谈恋爱，真正把高中生活过出了小说的感觉。
秦鹤听说唐繁委婉的拒绝了李鹿灵，骂他没开窍：“没啥感觉？没啥感觉你也谈个恋爱试试呗！高中嘛，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况且那女孩优秀的，哎！”
他本以为这条生活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李鹿灵被他拒绝后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添加了他的线上好友，平日里休息的时候没事就给他发个段子，说是还可以当朋友处。
直到有一天，李鹿灵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心下一惊，回答：“没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或许是一个暗恋的人对另一个人特有的直觉在，她又问：“那个女生在隔壁班吗？”
唐繁不得不学会小心翼翼的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可是有一天，李鹿灵还是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是那个女神，对吧？是那个女神。”
到这时候，“女神”这两个字在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语中已经彻底变成了讽刺的词。果然，她洋洋得意的对唐繁说：“我看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我和你说，她可……”
那些虚假的、饱含对她的恶意的故事从李鹿灵里的嘴里说出。唐繁想，如果他不是在更久之前就认识了她，如果他不是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围观着她的生活，那么他也会对这些言之凿凿的话深信不疑。
李鹿灵见唐繁听了根本没有反应，也急了，说：“我只是为你好。她虽然长得还行，但其实人特别坏！”
嫉妒可以让一个原本的好人做出自己想不出的举动。
如果站在李鹿灵的视角，其实也没做什么。她只是负责把她听说的故事告诉另外的人，然后这些另外的人再告诉他们的朋友。每个人在交流的时候都互相添油加醋一些，最终把她生生钉在十字架上，成了罪人。
是的，唐繁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做什么，她被几个男生喜欢，但是拒绝了他们，拒绝的不够圆滑。几个男生或许也有喜欢他们的女生，于是那些女生带着她们的朋友也开始诉说。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道理。
如果总要有人是这个角色，在当时的高一年级，她莫名其妙的成了牺牲品。
高二分科的时候，她选择了文科，然后开始比以前更加专注的学习。唐繁没办法追随她的脚步，他选择了理科。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李鹿灵约唐繁出来玩，秦鹤也要跟着去。
李鹿灵说：“你们果然是好兄弟呀。”
唐繁突然心里一动，问：“你觉得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成绩不错，家庭条件也差不多，是吗？”
“不是我觉得，其他人都这么说的。”她理所当然道。
秦鹤说：“对啊，而且我们两家住的也特别近。”
那天下午回去的路上，秦鹤拉过唐繁，问：“你们这是彻底变成朋友了？”
“我和她说过了。她也觉得做朋友可以。”
“高，实在是高。”秦鹤冲他竖起大拇指，“但凡她有你情商一半高，那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呀。”
他无意间提到她，让唐繁意识到，其实秦鹤也是在这些谎言之后了解真相的人。秦鹤自身条件的优越让他不用去编造故事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同时他又一眼看穿了那个始作俑者的本质，所以从来没附和过。
唐繁说：“如果她笑呵呵的应付追她的人，那别人又要来说事了。”
“那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两边都不讨好呀。”秦鹤说，“真是倒了大霉喽，碰到这样的事。”
很久以后，唐繁试图去想象如果一个十几岁的女生遇见这些羞辱的语言，该怎么应付。那时有关“校园霸凌”那样的词汇在网络上很少出现，是在他们上大学时，一部电影的热映，才把这些中学时代的阴暗故事扯上台面。
唐繁当时坐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迟来的歉意太过虚假，那时的她不再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往来，可能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疗愈。
高二刚开学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的总分挤进了文科前十。而在高一，她在年级的总成绩还在四五百名左右徘徊，按照以往的估计，好一点的二本都需要再努力下。
唐繁想，这是她对于那些话语展现出的应对姿态吗？让他心里出现一点崇拜。
陈梁廷羞羞答答的谈了恋爱，居然是和她同班的一个女生。课间休息的时候，陈梁廷总要拽他当掩护，才敢在她们班门口的走廊谈情说爱。
这可不是件好差事，但幸好唐繁还有别的目的，所以来了也就是来了。他隔着窗户往教室里面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课间的时候也没人和她说话。
也有个教室在楼上的男生有节大课间跑过来，看见唐繁和陈梁廷，笑嘻嘻的跟他两打声招呼，随后拽住一个从教室出来的男生，拉他到走廊的扶手处，指着窗户说：“看见没？就是她，你们千万不要和她讲话，记住没有？”
唐繁在旁边听的不对劲，问他：“你什么意思？”
“呦，”男生嬉皮笑脸道，“没什么意思呀！唐哥，一直都没和你说过这回事呢！”
他又不厌其烦地重新指向窗户，这次唐繁看得清楚，她就是从这里看过去、唯一出现在视线里的人。
男生义正严辞道：“这个女的不是个好人，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和她说话。”
“你什么意思？”唐繁问，语气已经是极度忍耐。
男生还是不明所以：“就是让你们别理她——”
话音未落，唐繁猛的揪住男生的衣领，将他大力推攘至墙面，男生倒吸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彻底僵住。
陈梁廷从你侬我侬中脱身，赶紧跑过来，笑着道：“这怎么了呀？都是兄弟，还玩起来了哈。”
他惯会打圆场，摆着个笑脸迎上去，很少有人再会好意思对着说不。
唐繁不想让她也发觉，于是凑到男生的耳边威胁：“以后别再做这种带头孤立别人的事。”
男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震惊的神情，陈梁廷不明就里，但是为了唐繁，还是赶紧开玩笑道：“玩着玩着居然上手了，好哥们打闹下，正常正常！”
他的声音刻意放的很大，也是在讲给一群要过来围观的人听。唐繁在陈梁廷看似随意、实则用力的动作暗示下慢慢放开男生，男生原地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却把视线放到稍远的地方，再收回来看唐繁，神色似有所悟，接着就是逃也似的蹿上了楼梯。
唐繁觉察到他刚刚眼神的飘忽，慢慢转身，眼前除了刚刚围观上来的同学，在不远处教室的门口，就站着怀抱几本作业的她，脸上带着些许的困惑。
他的心跳空了下，想这可能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她注意到他。
陈梁廷彻底放下自己在这个班的小女友，对着鼓起勇气问过来的同学解释：“误会嘛，一冲动就动手了，也没啥，男生不经常这样吗……”
几句含糊其辞的话后，拉过唐繁，暗声道：“走吧，大哥，你还想杵在这儿多久？是打算让年级主任都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等他们两个先走，她先有动作了，是从这一边的楼梯下楼，看样子是去楼下的办公室交作业。
她半低着头，神色不清，厚厚的刘海差点把那双眼睛都遮盖掉，整张脸又小的很。在她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的时候，唐繁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声音，或者是他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那一刻周围所有人琐碎的议论声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他觉得如果刚刚那冲动逾越的举动能换来她片刻的靠近，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划算。
她走下楼梯，身影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