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际会(3)
「Hide well,otherwise y」
“藏好,不然,你?”兰梦琦紧紧握着翠玉,尖锐一端刺入手指也没有察觉。她不住念叨着这句话,猜测后半句的意思。或许太过专注,连儿子醒来都没有察觉。
一个梳着丫髻,穿着蓝布裙,做姑娘打扮的孩童揉揉眼睛,懵懵懂懂看着母亲手里的翠玉,忽而叫嚷道:"阿娘,你怎么不理我。"
兰梦琦定定神,弯下腰看着小姑娘,笑道:“没什么,阿娘只是看这玉入了神,没听到我们阿宣喊我。”
得了母亲温柔的解释,阿宣又高兴起来,左右拉着自己小辫子,撒娇:“这是大黄哥哥给我玩的。没想到娘亲你也喜欢。”
兰梦琦边帮儿子整理裙角,边叹气:“说多少次,遇到要称呼殿下,不许大黄哥哥地叫。人家也不姓黄,是大皇子殿下。还有公主殿下的儿子,即使没封郡王,最好也称呼一句大公子。”
“噢噢,大皇子殿下,大公子那个殿下。”阿宣鹦鹉学舌几句,立刻抛之脑后,抓起茶点主动往后山跑。后山有个老猎户能和鸟说话,他赶着去学,不然会被小鱼弟弟超过。他没注意,这次自己的荷包里没装着翠玉。
时光变迁,转眼已是十三年后,当时后山玩在一起的少年少女,现在是皇帝郡王,或是楼魁才子。连他自己,早换下女装,披上黑衣做事,再不复之前的天真无邪。
只有翠玉,任凭时光流转,光华依旧。褚玉宣想,他似乎有些理解人为什么将心思寄托在玉石上。只有这样,才能保存百年。
恍惚间,他看到一只手覆上翠玉。这只手渐渐和阿娘抚摸翠玉的手交叠,同样的笔划,同样的走向,只有真正懂得这纹路的人,才能描摹出来。
过了十数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没想到还有身历其境的这天。
徐成毓用手指耐心一笔一划描过上边的字样,带着几分怀念。是流利的花体英文,写得很漂亮。
曾何几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接触到这种文字了。没想到还有身历其境的这天。
还记得,说明自己的研究生英语一不是白考的,七十七呢。徐成毓眼角眉梢流露几分得意,若不是学过轻易还翻不出来呢。
接着她沉下脸,这句话若不是自娱自乐,警告的是谁也就很清楚了。
“故意警告受过义务教育的穿越者吗。不止如此,打磨这玉佩的人,必然受过高等教育。字写得好,排列整齐,有点完美主义?”
徐成毓喃喃自语着,声音几不可闻。边上的褚玉宣不知想些什么,掏出翠玉后就神游物外。
她推了他一把:“这什么,我不知道,你给我讲讲来历呗。”
褚玉宣醒神,木着脸看她一眼。接着一把拿过翠玉,下榻转身就走。
“喂,你。”徐成毓赶太急,平衡不稳差点没摔到地上。她手撑地呲牙咧嘴,抬头见他推门离去。
但听到他吩咐云钦:“别让她出这间屋子,也别让其余人进去。如果有问,就说是皇后的意思。”
说完,褚玉宣不等云钦反应过来,自个儿快步离去,去的不是宫门,而是皇后的承安殿。
听到这两句,徐成毓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知自己被软禁了,不由得白了脸心大乱。伏在地上身躯寸寸变凉,最坏的猜想呼之欲出。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答应自己安排户籍,放自己远走。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恐惧袭上心头,徐成毓撑起手坐在地上,一派失魂落魄。
接着又浑浑噩噩过了两天。在这两天,徐成毓只见得云钦一人,连日日来找她的慧娘也没有再来。
她几乎把那晚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咀嚼烂了,也不能肯定是哪出了纰漏。只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但还是撑着,三餐定时,能睡就睡。间或广播体操,偶尔默背还记得的古诗词专业条目。
徐成毓紧握拳,身体是心灵的基础,在威胁来临前,自己不能先打倒自己。而且,她环顾精美的厢房,日后落在何处,还未可知。
最终的宣判,终于在一日后降临。
不是想象中的面圣,来的人还是熟人。
比起精神奕奕的徐成毓,褚玉宣简直憔悴,眼睛挂着一圈黑,连双眼皮都耷拉出三眼皮。唇角边边还有点起皮,唇上胡茬冒出一小截。衣服干爽却皱巴巴,像是晾干直接就上身。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不修边幅。
观察够了,徐成毓戳戳进来倒头就睡的人,心莫名其妙安定下来。能这么放松,应该不是大事,吧。
褚玉宣直睡到半下午才醒,睁开眼被西晒的窗纱晃了下,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吃东西吗。”徐成毓狗腿把点心盘往他那推了推,笑问道。还是三日前的位置,两人共坐在她左右,中间一张小几。一切如往常,一切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褚玉宣迟疑下,掀开丝被,坐起身拿上茯苓糕往嘴里送。右手边被及时递上一杯茶,温度正好。
他瞟对面人一眼,迅速挪开目光,感觉怀里的两张锦帛滚烫。事不宜迟,摸准册子立时推到她面前。
“喏,你的户籍,办好了。”
徐成毓克制着手抖翻开册子,上边记载徐成毓,女,福城申华县人。后边古体写就的一行行,她看不懂,猜测或许是出生年月,家族来历之类。
这些都被略过,她只盯着最后一面压入纸皮,纹路分明的官印,差点掉下泪来。她在这个朝代,也是又身份的人了。
“嗯。我的来历,这上面怎么填的。”徐成毓语带哽咽道。
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褚玉宣咽下茶水解释道:“托了皇后生母那边的关系,是不入谱的远房亲戚,放你在名下加个收养。”他顿了顿,还是讲得更清楚些,“你不必找寻。他们早已经亡故,没有后忧。”
徐成毓接受良好点点头,对于父母,她习惯了没有期待。
“不过,你自己保存好,少拿给人看。毕竟是虚的……”褚玉宣瞎诌着借口,一时有些词穷。好在面前人垂着头应是,没看见他的紧张。
转眼扫完一盘茯苓糕,他拍拍手,抖掉点心渣。再单手捂着胸前两张锦帛,眉眼飞扬道:“跟你说个好事,你猜猜。”
徐成毓已经调整好情绪,扬扬手上的户籍,挑眉道:“这还不够好。”
褚玉宣还真歪头思考片刻:“确实差一点,但也是好事。不过是别人的好事。”
“别人的好事。”徐成毓还真托腮,认真想了起来。这几日没什么特别的,如果说别人的话,只有那个人。
“别人的,不会是瑶娘的事,陛下答应了?”她一派惊讶,求证似的望向褚玉宣。
只见对面人笑着点头,示意说对了。
“你说得不算错,陛下深以为然信国公家教不佳。不止瑶娘出府去南方游历,宫里还会派师傅教导曹含何等。那个什么闺学,也会悄悄取掉,其他女孩们,应该会各回各家罢。”
最不可能的事情达成了,徐成毓松下口气。她叠好户籍册子,推回褚玉宣面前,道:“给你保管。”
褚玉宣诧异一瞬,还是收下户籍,放回怀里口袋,连同那两张锦帛交叠。
见他收下,徐成毓不知是庆幸还是难过。庆幸自己暂且逃过。难过在,看样子,她短时间内没机会出京城了。
“你等等。立秋时便可离开。”
或许是猜出她在想什么,褚玉宣郑重开口。这不像随口一说,更像严正的承诺。
徐成毓心中一动,眼里登时有了光彩:“好,我相信你。”
褚玉宣害羞似躲开目光,问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不知道。褚楼主,我能住在香月楼吗。我可以打杂。”
“香月楼没少打杂的。”
“行,那我也可以白躺着。楼里供个风水师嘛,我懂。”
“别玩笑,我说认真的。”褚玉宣郑重道,“你现在左右算得上慧娘的远方表姐,先前去信国公当公孙小姐的事也可以抹平了。怎么,想不想随慧娘去书院学点东西。”
他依旧单手捂胸,向侧边倒在软垫上:“你别急着推。你现在最缺常识历练,没有哪个地方比书院学堂更好学习的了。”
徐成毓眼神闪烁,犹犹豫豫道:“那你呢。”
“我和你一起。”
简单五个字,如一颗巨石安了她的心。
徐成毓喜出望外:“好,当然好。”但还有疑惑,她蹙眉问道,“我以为你很忙,你怎么有空闲。”
褚玉宣仰躺在榻上,无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嗔怪道:“还不是你。我向陛下提了一嘴暗卫司月钱的事,陛下登时把算钱事全交给我。现在好了,我去书院,是去上术课的。”
徐成毓干笑两声:“行吧。算我的。”
“行,算你的。”褚玉宣扒着小几又坐起,“等我学成,第一个算你的,把你应得的工钱给你。”
“还有这好事,你怎么才说。”
二人言笑晏晏至夜深,说些闲话,谈些闲事。但颇有默契绝口不提那事儿,像是这三日已从年历上消失,所有忐忑、挣扎、努力从未出现过。
似乎精神过了头,说话谈笑怎么也停不下来。已经近亥时,褚玉宣看夜色浓浓,叹了口气。
他走到床边,往下探探,拖出一个酒盅:“陛下赐的女儿红。今日咱们开了喝。”
徐成毓并不诧异,择两个干净的茶杯,端正放桌子上,自己乖乖坐一边。
褚玉宣瞧她一眼,倒一杯放自己面前,又倒一杯给她。
徐成毓双手接过茶杯,放在鼻子下。浓烈酒意熏得她一个跟斗,但她忍住了。就像午后那会儿忍住泪。
她郑重将茶杯举过头顶,拜三拜,再把茶杯靠唇边,微微侧过头去。
滴答两声,是眼泪落酒里的声音。
褚玉宣也举起杯,看准时机,和她一起仰头饮满杯。
二十三年的女儿红,自有一番香醇滋味。或许掺了泪,里边带着点苦味。
酒喝尽,徐成毓终于感觉困,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褚玉宣敲敲门,唤云钦拿来早准备好的醒酒汤食盒。自个儿慢条斯理收拾好酒盅。酒总还有再开的时候。
待一切备齐,把人打横抱起,规整放在床上。再揭开食盒盖,拿出盒红胭脂。
最后取出在怀里捂热的锦帛。锦帛金银丝线织成,华丽无比。翻开一看,上边绣着“婚书”两个大字。
褚玉宣拉起徐成毓的手。婚书一式两份,只差手印便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