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我怜卿
“芜师妹,你没事吧?”
谢惊尘收剑入鞘,走近芜清璃道。
他眉宇间本就带着些许焦色,目光落在芜清璃唇上时,眉头蹙得更紧了。
“芜师妹,你……”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去触碰,但随即便觉得不妥,将手落了回去,转而自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芜清璃。
“先用这个擦一擦吧。”
芜清璃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咬破了唇。
她也不客气,接过帕子。
那方帕子很干净,隐约带着些许青竹浅香,帕子边角绣着羽纹。
谢师兄似乎很喜欢用羽纹。
芜清璃如是想。
帕子按在唇上的触感柔软,芜清璃很快将血渍擦拭干净。她抬眸正要同谢惊尘道谢,却见谢惊尘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那目光落在她唇瓣与帕子接触之处。
芜清璃有些疑惑,可没等她发问,目光与她相触的谢惊尘已急忙将视线移开,耳根微红道:“……抱歉。”
芜清璃更觉莫名其妙。
便是这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自林中响起。
“咳咳——这还有人呢,你们俩要不要注意一下?”
银来立在他肩上狠狠点头:“就是!都给我自重点!”
芜清璃将帕子收好,面色不善地看着走近的一人一鸟。
她对银来没多少印象,只知道它是谢惊尘的灵宠,可她认识谢完啊。
这可是不久前才被他们抓到的偷听之人。
芜清璃对谢完的印象实在说不上好。
“怎么是你?”她皱眉道。
“怎么不能是我了?”
谢完慢悠悠走到谢惊尘身边,将手搭在谢惊尘肩上,站没站相地看着芜清璃笑嘻嘻道:“哎,你看,我和惊尘可是好兄弟,之前那点误会就不要计较了吧?”
芜清璃没说话,她觉得谢完的脸皮是真厚。
谢惊尘也朝旁侧让开一步。
看着自己的手被谢惊尘的手无情拂开,谢完一脸受伤,正要开口唱大戏,却听银来兴奋地问:“什么什么?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完了,你完了!”
谢完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银来,只觉似曾相识,无言以对。
要不要这么记仇?
谢完不说,银来便飞至芜清璃跟前。
谢惊尘见状忙想去拦,但银来速度极快,已经扑腾着翅膀在芜清璃眼前问:“丫头,那臭小子怎么惹你生气啦?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气!”
听不懂兽语的芜清璃:“啊?”
见芜清璃没被吓着,谢惊尘松了一口气。
他又看向银来,微微蹙眉:“银来,莫要冒犯了芜师妹。”
银来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依旧盯着芜清璃。
从芜清璃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它也意识到了芜清璃听不懂兽语这件事。
银来飞至挨近芜清璃的一根树枝上落下,忽然对着她左右扭动起身体。
那稀疏的羽毛配上干瘦的身子,以及滑稽的动作,芜清璃面上的神色又多了几分复杂,侧头看向谢惊尘。
正扶额的谢惊尘见状叹了口气,放弃挣扎般对她无奈笑了笑:“芜师妹莫怕,银来不会伤你。”
芜清璃又转过头去看银来。
此刻树枝上的银来已完成羽舞的最后一个动作,停下的那一刻,只见它周身泛起羽毛状的白色灵光,那些灵光汇聚到一处,成了一只圆滚滚毛绒绒的小鸟。
小鸟啾啾叫着飞至芜清璃身旁。
见它可爱,芜清璃心生欢喜,不自觉伸出手去。
小鸟落在芜清璃手心,雄赳赳气昂昂巡视两圈,那姿态颇有几分银来的神韵。
芜清璃与魔人打斗时,虎口之处因震力裂开一道并不明显的伤,因此不用她特意滴血,灵力化成的小鸟在伤口上过了一遍,便已同她交换了灵息。
芜清璃只感觉到自己虎口处微微一痛,随即便见手上的小鸟缓缓散作灵光。
但那些灵光并未消逝,反而被什么力吸聚着重新幻成了另一幅景象——
一只目光锐利的隼。
周边的景物一下子暗了下去,芜清璃仿佛陷入另一方空间。
无边无垠的黑暗之中,银白色的游隼翱翔而过。
空间被那漂亮的翅膀荡起一丝涟漪,须臾,画面即刻消失。
芜清璃视野恢复时,几乎怀疑方才那一瞬间是她的幻觉。
但耳边传来的一道陌生人声却提醒她并非如此。
“成了!”银来道。
银来的兽言在芜清璃耳边自动转为了人语。
芜清璃惊讶地看着它。
似乎对她的神情十分受用,银来在芜清璃的目光之中又骄傲的挺了挺胸脯,脑袋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活脱脱一副“丫头,被爷的英姿迷住了吧”的写照。
只是银来的姿势没维持多久,便被谢惊尘强行用灵力拉了回去。
芜清璃也回过神来,见谢惊尘面上有些许尴尬,她主动开口问道:“惊尘师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谢惊尘道:“我们也是下山寻药,原本打算明日再入城,只是方才忽然察觉到一丝魔气,便跟着追了过来,没想到竟会碰到芜师妹。”
“药?惊尘师兄用的吗?”
“不是我。”谢惊尘摇了摇头,看向谢惊尘,“是我师兄。”
看着流里流气的谢完,芜清璃眸中流露出一丝怀疑。
“不知这位谢师兄要寻的是什么药?”
谢惊尘没回答,亦看向谢完。
这个问题他已问过谢完许多遍,但每次都被谢完打着马虎揭了过去。
“呃,这个嘛……”
谢完对药理一窍不通,沉思许久都没想出什么靠谱的说法。
奈何两道目光皆落在他身上,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天机不可泄露,现在我不便与你们说,到时你们自然知晓。”
至于到时是哪时,只有谢完自己知道了。
谢惊尘只当谢完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追问。
芜清璃又何尝看不出谢完的敷衍,但她却并未多想,反而更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谢惊尘他们哪里是来临江城寻什么药,这是来帮她的吧?
正想着,芜清璃忽然觉得小臂有些热。
她将袖中符纸拿了出来,那符纸上的纹路果然正泛着亮光。
不等芜清璃研究,符纸已自己飘了起来,往西北方向飞去。
有人点燃了符纸。
谢惊尘:“这是……”
银来与谢完也好奇地看着芜清璃身前的符纸。
芜清璃来不及详细解释,言简意赅道:“我师兄师姐应该就在不远处,现在他们燃符会合,我得走了。”
见她要走,谢惊尘张了张口,道:“我送你。”
想到方才那只力量陡然增加的魔人,芜清璃没拒绝,对着谢惊尘感激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惊尘师兄了。”
一行人便在符纸的引路下往西北走去。
芜清璃最前,谢惊尘慢她半步走在她身侧,银来和谢完则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恰当的距离既不会打扰他们,也不会跟丢。
当然,银来不像谢完那么有眼色,它正对芜清璃好奇,要不是谢完强硬将它留在身边,它现在一定会挤在芜清璃与谢惊尘中间问东问西。
“臭小子你放开!”
“不放,知趣点,你就这么喜欢棒打鸳鸯啊?”
“棒打鸳鸯?打个屁的鸳鸯,我先打死你!”
一直到走出密林,后面的银来与谢完仍旧吵得不可开交,前面两人的气氛则就宁静多了。
眼前是一处茂密的草地,芜清璃的衣裙拂过及膝的群草,夜露滴落,惊起一片流萤。
漫天萤光如星,耳边虫鸣阵阵,远远看去,临江城门口的灯火隐约可见。
“师姐他们应该都在城门那边。”芜清璃道。
谢惊尘点头,心思却跟着那翩飞萤火飘远。
这般如画景象,叫他没由来想起梦境中的那片桃花林。
桃林之中,邪月老说他与芜清璃的姻缘早已定下,虽大抵只是魇妖胡言,可他也并非没听进心上。
还有芜清璃借机关鸟给他传的话——
“师姐他们似乎以为我们是……是那种关系,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不知师兄可愿……”
可愿什么?
谢惊尘虽想知道这话的后半句,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的。
但也便是因为这话未被听全,他心思才这般乱,仿佛有蝶翼在心头扇动,让他情不自禁游思妄想。
芜师妹说她不介意,那她心中也是有他的么?
反应过来自己心下的想法时,谢惊尘被惊了一下。
他有些羞赧地看了芜清璃一眼,见芜清璃神情自然,似对他的异样毫无所觉。
谢惊尘不免对自己的龌龊心思斥责一番——
芜师妹只是失忆,谢惊尘,你怎可如此想入非非!
话虽如此,可当他瞥到芜清璃怀中露出一角的羽纹帕子时,还是再次乱了心神。
芜师妹没有将帕子还回来的意思,那……或许芜师妹当真对他有情。
谢惊尘听见自己道:“芜师妹,机关鸟的传音我收到了。”
“噢,对哦!”芜清璃一拍脑袋,“我竟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那……芜师妹说不介意颜师姐误会我们,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呀,如果惊尘师兄不介意的话,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芜清璃如实答道。
“我自然……自然是不介意的。”谢惊尘已涨红了脸,心跳亦如擂鼓。
好在月色照不出他绯红双颊,芜清璃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两人沉默地行了又一小段路,谢惊尘终是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地问:“芜师妹,那我与你是否已算……”
“小师妹!”
谢惊尘的话被裘安的大嗓门打断。
裘安不远处还立着颜灼和裴幽见。
谢惊尘只得将涌到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裘师兄。”他勉力压制烦乱心绪,行了个礼。
裘安冲他点了点头,问芜清璃:“小师妹,那魔人可有伤到你?”
“大师兄,我没事。”芜清璃说着狡黠的眨了眨眼,“非但没受伤,我的境界还突破了!”
“六重中期?”裘安惊喜。
“对,不过突破的有些急,回去之后还得好好稳固稳固。”
说话间,颜灼与裴幽见走了过来。
颜灼道:“你与那魔人打了那么久,原本我还担心,看来是我多虑了。”
“久吗?”芜清璃面露疑惑,算了算时间,“好像也就打了半个时辰吧,不过后来那魔人化成大师兄的模样,多亏惊尘师兄将其一剑解决,不然恐怕还要更久些。”
“半个时辰?”颜灼几人都很诧异。
他们三人解决魔人都只花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时间大多花费在之后的追踪魔气之上,但那魔气后来也凭空消失了。
颜灼与裴幽见对视一眼,皆想到了什么。
见两人面色凝重,芜清璃不解:“师姐,二师兄,怎么了?”
“师妹,你说那魔人能幻作师兄的形貌?便是魔人修为不低,可同你打斗的这只也未免太厉害了些,而我们追击的三只则平平。”颜灼顿了顿,“我在想,这几只魔人会不会有再生或者逸散魔气转移修为的能力。”
裴幽见点头:“嗯,他们应出自同一源。”
芜清璃闻言惊道:“对了,那魔人假扮大师兄之前,我分明是亲眼见他魔气消逝了的,而且我同那魔人打斗时,本已用气剑将他束缚,却不知他怎么突然变得厉害起来,若不是我突破成功,败的怕就是我了。”
芜清璃说着,心下生出一股后怕。
一旁的谢惊尘面色也凝重几分,开口补充道:“我顺着魔气追踪时,察觉魔气时强时弱,方向也飘忽不定,颜师姐的推测应当没错。”
这下便是连稍微迟钝些的裘安也回味过来,绷紧了脸对着芜清璃道:“小师妹,以后我们还是得一起行动。”
颜灼则看向芜清璃身后的谢惊尘,笑道:“今夜多谢你了。”
谢惊尘谦道:“颜师姐客气了,我只是恰好路过。”
颜灼唇边的笑意更浓了:“的确是巧,我们刚入临江城,你们便也来了。”
她又看向芜清璃取笑:“师妹,你与谢师弟还挺有缘的。”
芜清璃已经能轻松应对颜灼的调侃,垂眸咬唇绞手指,羞涩情态一气呵成。
可谢惊尘却有些不自在,尤其看到芜清璃的反应时,更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确是有什么。
他脸一热,张了张唇好半天没想好如何应对。
好在此时谢完与银来已跟了上来。
谢完接了颜灼的话道:“说得对!既然这么巧,想必你们已找到落脚的客栈了吧,不如分我们一间?”
说着,冲着颜灼挑了挑眉。
谢惊尘回头不赞同地对他皱了皱眉。
“惊尘,我这可是深思熟虑过的啊。咱们离城门都这么近了,总不能还要在外头过夜吧?可现在城内的客栈估计全都打烊了,我可不想睡大街。”
谢完说得有理有据,饶是谢惊尘觉得他失礼,也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便只能对颜灼道:“师兄只是开个玩笑,颜师姐不必当真。夜深露重,颜师姐不如早些回客栈歇息。”
颜灼对他笑:“是该早些回去,那几只魔人都是城内普通人堕化而成,官府应当会查,若是那背后之人有心动作,他们的死说不准会安在我们头上。”
谢惊尘点了点头,正欲带着谢完与银来告辞,却听颜灼问芜清璃道:“师妹,你可愿将房间借给谢师弟?”
芜清璃先是一愣:“那我睡哪儿?”
总不能和谢惊尘同住一间吧?
虽然她和谢惊尘现在扮着怜我怜卿的戏,但也不必进展这般快吧?同住一房未免也太孟浪了些……
“自然是同我住。”颜灼笑着戳了戳芜清璃脑袋,压低声音同她耳语,“师妹,你想到哪里去了?”
意识到自己想歪,芜清璃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扭捏,结结巴巴道:“那、那我让就是了。”
“那好。”颜灼看向谢惊尘,“谢师弟,那今晚你们便挤一挤吧,明日再订房。”
听到让出的是芜清璃的房间,谢惊尘下意识想拒绝,可颜灼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走吧。”
说着,径自向城墙方向行去。
谢惊尘面皮薄,谢完的脸皮却厚到令人发指,借到一间房还想得寸进尺,追上颜灼道:“颜师姐,好姐姐,你们是一人订了一间房吧?”
颜灼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没好气呛道:“怎么,还想单独要一间?你是碰不得的娇花还是有断袖之癖,两个大男人挤一晚委屈你了?”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石破天惊,连谢完听了都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这是颜灼当着众人面说出的话。
正怔神,谢完被谢惊尘扯了回去。
谢惊尘冷下脸对他低声道:“你再这般胡闹,我明日便给父亲传信。”
“别,别!”
谢完立马举手认怂,老老实实闭了嘴跟在后头,只在心中暗道——
他哪里是娇花,这明明是为谢惊尘考虑。
要是他独住一间房,就能稳一稳体内的那股力量,只要他手臂上的青黑消下去,估摸着就又能把谢惊尘和芜清璃引入梦境中两三个时辰了。
一行人跃入城内,一刻钟的功夫便回到了福禄客栈。
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芜清璃已经累得不行。多亏她没有认床的习惯,进了颜灼房间稍作洗漱便一头栽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一墙之隔,谢惊尘却辗转反侧。
*
次日,如颜灼所料,福来客栈四人失踪之事果然在临江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但奇的是,城中众人只是激烈讨论了一阵,就很快将这事丢开。
只有舆论中心的福禄客栈受了影响,客人比往常少些。
昨夜与魔人交手的几人不免奇怪,谢惊尘与谢完便趁着订房的时候同掌柜打听。
丢了一名伙计的客栈掌柜与往常无半分不同,他一手翻账册一手拨算盘,精明的一双细眼眯了眯道:“第一次来临江城的吧?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也没什么稀奇。”
谢惊尘皱了皱眉:“城中人便不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这俗话说得好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安安分分,那邪祟哪能找到自己头上。”
谢惊尘看着掌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谢完将手搭在柜台上道:“依掌柜的意思,那些失踪之人都是活该了?也不对啊,昨夜失踪的人里有一名不就是客栈的伙计么?掌柜瞧见他行了亏心事?”
掌柜的两撇小胡子跟着扯下的嘴角一动,语气不耐烦道:“谁知道他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在客栈里就知道偷奸耍滑,懒货一个,我可没兴趣帮他找原因。”
说着,头也不抬对两人道:“两间天字号房,六两。”
柜台边的谢完没再说什么,面上略带些讥讽,谢惊尘冷沉着脸给掌柜付了银子,也不欲再与之交谈,转身离开。
立在不远处的芜清璃几人目光中的讽意则更甚。
昨日他们同伙计陈六也算有过接触,明明勤快热情,到了这凉薄掌柜嘴里就成了顽皮赖骨。
两拨人一同往楼上走。
到二楼走廊时,谢完忍不住道:“手有些痒。”
裘安难得赞同他,捏了捏拳头道:“真想揍他一顿。”
谢完眼珠一转,走到裘安身边低声道:“裘师兄,我有个办法,不如咱们入夜之后……”
“师兄。”谢惊尘打断谢完的话,对他蹙了蹙眉。
谢完还想争取,却听谢惊尘道:“那掌柜近日不会好受,不必再找他麻烦了。”
芜清璃几人闻言皆是一愣。
谢完最先反应过来:“你付给他的银子上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