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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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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靠南边的耳房是厨房。

钱大宝剔着牙,打了个嗝,从里头走了出来,见柳眉和花玉露急忙忙地往院外走去,他将牙签塞进口袋里,忙地跟了上去,绕到玉露身旁。

不知他是从谁口中听说的,开口就问:“丫头,你管风哥儿叫金风哥哥?”

玉露不知何意,听他的语气,像是在笑话她,便理直气壮道:“是老太太让我这么叫的。”

“哦?”钱大宝意味深长道,“老太太好像只让你叫哥哥,没让你叫金风哥哥吧。”

这话,倒是让柳眉想起刚才东家的表情不太对劲,要是犯了什么忌讳,现在知道了,也好给以后行个方便。

三人走到影壁前,柳眉才停住脚,将玉露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大哥,我们才来,大院儿里有很多事情还不清楚,得劳驾您多指点指点。我带了些家乡特产,待会儿您拿些过去。”

钱大宝一面揉肚子,一面扬起下巴,笑道:“客气客气。”

旋即,他微躬身子,低声解释道:“这风哥儿啊,本名其实叫沈风,是年头的时候,他偷了户口本儿,自己去改了名。他想改名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偏偏是在姓氏后面又加了个姓氏,取的是给他办业务那人的‘金’姓,沈金风就是这么得来的。虽说这种伪复姓不被法律承认,在证件上显示的还是单姓,但在这种一脉相传的传统大家庭里,两个姓氏挨在一起,可不是小事儿,其中一个还是外人的姓氏,你说,沈老太太听了能高兴吗?”

“以后在这里头,不管老太太在不在面前,你只管风哥儿叫风哥哥,知道了吗?”柳眉冷着脸对花玉露说。

玉露不甘心地答应。

好像是她犯了错似的,委屈啊,真的气得牙痒痒。

难怪沈金风刚笑得跟只狐狸似的,原来是搁这儿等她丢脸呢。

竹条炒肉,让他吃个够,活该!

花玉露像只河豚一样跟着出了大门,那口怨气在的她两腮间鼓来鼓去。

坐在车里等待的柳军,得知家姐通过了面试后,忙不迭地下车搬行李。

柳眉先在后座,把应了钱大宝的特产翻了出来,装满一大袋之后才递给他。随后,她从后备箱里拿出小煤炉、锅具,还有两个纸箱,一个装着挂面、鸡蛋、小菜和基础调料,另一个装着煤炭。

平时花玉露学习到夜里,柳眉怕她饿着,没力气学习,一到点就给她煮宵夜吃,弄得她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如今,吃住都在别人家中,哪怕是东家同意能多吃一点,或是多用一点,但别人一张口始终抵不过娘俩两张口的花销,免不了旁人的闲言碎语。

在柳眉的安排下,三人手里没了空闲,打算先搬一轮。钱大宝见了,也搭了把手。

领头的花玉露刚迈上台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哟!家里来新人了啊。”

好清脆的嗓音,跟那唱戏的花旦有得一比,像百灵鸟似的。

玉露心想下,转身看去,只见钱大宝放下行李,忙迎了上去,殷勤道:“您回来了啊。”

门口停了一辆大个头的白色汽车,看起来很高档,衬得一旁的脆皮小汽车,像一台在泥巴地里跑了一圈的玩具车。

司机位的窗户半开,正好卡在这人的脖子位置,露出那明艳而不俗的五官。她头戴珍珠黑网纱礼帽,其下是一头余晖般的暗红秀发,映得肌肤白里透红,宛如落日山间雪。

她让钱大宝把车后座上的两个保温箱卸下来,送去厨房。

钱大宝抬着绣有“凤凰楼”的蓝布面箱子从柳眉身旁经过时,小声提醒道:“这是太太。”

说罢,他便进去了。

这会儿,白色汽车往前开去,应是去停车了。

柳眉连忙把花玉露叫下台阶,计划待和沈太太打了招呼,他们再跟在她身后进去。

片刻,沈太太蹬着一双黑色细高跟鞋返了回来,走路时如履平地,身姿摇曳。

她披了一件戴有彩蝶胸针的黑色大衣,其下是黑色礼裙,裹着黑丝绒手套的小臂上,勾着一个珍珠链黑色手提包。

沈太太粉面含春,离大门位置还隔着两米远,就喊道:“是新来的护工吧,怎么不进去啊?”

待人离近了,柳眉带着玉露,回了声:“沈太太好。”

一旁的柳军不由得跟着低低叫了一声。

沈太太皱起鼻子,在鼻前摆手:“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叫姜尤姝,可以叫我姜女士,或者叫我的英文名Dorathy——其实你们怎么叫都无所谓,只要别叫我沈太太就行。”

近距离一看,那彩蝶仿佛像一个自由的活物被钉在了衣服上,成了活标本。双翼上的细钻,那闪烁的光芒,像是蝴蝶最后的求救信号。

不愧是亲妈。

沈金风和沈太太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太太的眼神更犀利一些,不像沈金风那样多情。

相互介绍完后,姜尤姝乜了眼小煤炉,好声提醒道:“开小灶可别用了公家的东西,那老太太精得很,米缸里少了哪颗米,她都一清二楚。”

说罢,她哼得一声,身子一扭,往里头走去了。

这会儿,正房大门仍关着,姜尤姝没去报安,直朝东厢房走去,进门前,她向正在给石榴树修剪枝叶的女工,问了一嘴是个什么事儿。知情后,她似乎是不感兴趣,忽地换了个话题:“挑个石榴给我尝尝,我看看甜不甜。”

与此同时,柳眉一家连走带小跑,两来一回,将最后一些零碎的物件儿送进正房的东耳房中。

不久,一位发如鸡窝的中年男子,身着豆沙绿棉麻开衫,趿拉一双黑布鞋进了内院。随后,他贴耳在正房门外,不停把玩手中的佛珠串,其下的玉坠上串了一颗椭圆的橘红色宝石,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肉。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黯淡无光,皮肤蜡黄,眼周暗沉,唇色发白。

听仔细后,他幸灾乐祸道:“老太太,您使点劲儿啊,打得皮不痛肉不痒的,这浑小子怎么能长记性哟!”

这边正嗤着,那边坐在院子石桌旁,已脱掉外套的姜尤姝,跷起脚,边哼小调,边翘着小指掰石榴粒,一粒粒送进口中。吃了好几口,她擦了擦手,又开始涂黑色指甲油,这才轻描淡写地说:“你个混蛋玩意儿,自己儿子被打,还说风凉话。”

此人正是沈金风的父亲,沈晚意。

“呸!”沈晚意坐到石凳上,啐道,“老子在里头哎哟熏天的时候,他笑得还少?别以为你就是个好东西,姜多拉稀,粑粑玩意儿。你要真护他,还会坐这儿涂你这鸡爪子?穿得黑不拉几的,我看你更像特意在这等你儿子被打死,然后去给他送葬。”

姜尤姝单单只白了沈晚意一眼,然后朝厨房阴阳怪气地喊:“到饭点儿了,堂屋该摆饭桌了。你们动作麻溜点儿,今儿老太太可比在外头上了一天学,上了一天班的人都辛苦,可别让她饿着。按规矩,要是不准点开饭,你们就等着扣绩效吧!”

厨房那头还没回声,只见沈金风出了正房。或许是因腿麻了,身上又落下了伤痛,他下台阶时趔趔趄趄的,又往前踉跄几步,像个走钢丝的小丑。

沈晚意见了,捧腹大笑。

沈金风跳过自己爸妈,四下张望:“哪来的鸭子?破锣嗓子也太难听了。”

随后,他吹起口哨,往西厢房走去。

沈晚意旋即脱下一只布鞋,朝西边扔去。

姜尤姝翻起手掌,欣赏黑亮的指甲盖儿,柳叶细眉微挑,漫不经心道:“还真挺像,你这嗓子糙得用它磨脚皮能刮出几两肉来。”

“放你娘的屁!”

“No No No,你这话说得不对。”姜尤姝啧嘴,左右摆动食指,“我告诉你,我爹的屁才臭,下次你可以说,放你爹的屁。”

沈晚意还没顺过气来,又见从正房东耳房里出来三个陌生人,没好气道:“你们谁啊?”

柳眉见此人和沈老太太长得很像,便知这是沈先生。她匆忙地和柳军道别后,拉着花玉露到沈晚意面前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

其间,沈晚意把没穿鞋的那只脚搭在膝盖上,一会儿掏耳朵,一会儿扣脚底板。了解清楚情况后,他从桌上的石榴里扣下几粒果肉,抛进口中,本就说话吞音严重,现在更是黏糊:“我,沈晚意,不是‘水荇渐青含晚意’里的晚意,是‘晚节不保,不如意’里的晚意。”

啊?

这家人太另类了。

玉露正想着,沈先生又问:“会打麻将吗?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要是不能凑上一腿,在这里当长工可不够格。”

姜尤姝插话:“就没这规矩,别听他瞎编。”

紧接着,沈老太太在堂屋里唤了声柳眉,把她叫去了。柳眉出来后,让太太和先生去老太太面前报安,又去耳房把阿正叫了来。

阿正依旧抱着那台电脑。

花玉露不知该去哪,也不知该做什么,就傻愣愣地站在正房台阶旁,无意间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原来,先生和太太身上也有定位器。

至于为什么,她不清楚。

待他们报安完,沈老太太便差人布桌上菜,并在主桌另加两把椅子,让柳眉和花玉露坐主桌上吃饭。

在沈家大院里,东家坐正房堂屋里的主桌,长工则坐内院的副桌。若天气不适合露天用餐,长工们便在倒座房或是后罩房里布桌。

每日的餐食是由东家按个人喜好各点两道菜,共八样。负责后厨的长工在前一晚便会收到第二天的菜单,按其备菜。

前不久,老太太听闻凤凰楼的菜色极佳,便让姜尤姝去约上一餐。因酒楼生意火爆,姜尤姝约了一个月都没排到,碰巧有人今日下午取消了排期,让她捡了个漏,便按店家推荐的热销菜品,外带了八道菜回来。厨房原本备好的菜,只好明日再用。

凤凰楼的菜以香辣的口味闻名。桌上的菜下足了增香调味的配料,几乎都有辣椒,大菜的红油格外火辣。

菜上齐后,沈老太太坐在正中朝南的主位上,之后,她让柳眉和花玉露坐其左右两侧。

柳眉清楚座次规矩,觉得这样不妥,便请先生和太太先上座,结果他们偏偏要坐倒座位,朝北而坐。老太太也不管,只叫柳眉和玉露赶紧入座,无奈之下,母女俩只好坐下。

待人把风哥儿叫来,他直接坐在了花玉露和姜尤姝中间的空位上。这会儿,他已经换了一套黑白休闲装。

沈老太太动筷后,屋内屋外的人才开始吃饭。

内院很热闹,长工们有说有笑,被红肥绿瘦的石榴树包围,好一片阖家欢乐景象。反倒是堂屋里这一家子没什么话说,只有老太太发了话,其他几位才会回话。

沈金风格外的沉默。

他看了一圈桌上的菜,只夹那两道仅有的,没放辣椒的菜——蒜蓉炒青菜和蟹肉煎蛋。

这样冷冰冰的氛围,玉露生怕动作太大,弄出声响,便只好单夹面前的青菜。

沈老太太突然问起沈金风开学考试考得怎么样。

花玉露不由得乜向身旁这位全校第一。

他头也不抬,只顾着挑青菜里的蒜蓉和鸡蛋里的葱花。

简直是一丝不苟!

似乎是拣烦了,他叹了口气,嘴里轻飘飘地说一句:“不太好。”

玉露听了,闷头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不已。

活了十八年,她发现学霸的没考好,是没有拿满分。学渣的考得好,是踩到及格线。

这些成绩好的人,身上所谓的自谦态度,简直就是给人吃甜枣,又要来一招降龙十八掌,把人打得七窍流血。

“管他成绩好不好,反正以后也是个收租的。”沈晚意正嗦香辣蟹,红肿的嘴嘟囔着。

姜尤姝难得和沈晚意异口同音:“以后他还能干自己想干的?难不成老太太您能把几十套房产让给别人管?”

沈老太太没理会他们,竟又问起花玉露学习情况。

玉露慌得心颤。

她在乡下上学的时候,成绩还算不错,中上游水平。但自来春安城上学,尤其是开学考试后,她发现这里的教学进度远超农村。虽然成绩还没出,但她知道开学考试考砸了,根本不敢跟妈妈提这事儿。

老太太这么一提,不就直把她往坑底带嘛。

真尴尬!

玉露放下筷子,坐得端正,模糊地回答:“在以前的学校成绩还算过得去。”

与风哥儿的对比下,柳眉忽觉欣慰,虽然家庭条件远不如沈家,但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安分守己,乖巧听话,学习成绩也算稳定,她已经很满意了,不禁不露声色地赞叹:“回老太太,以往所有任课老师对玉露的评语都挺不错的,成绩也还算稳定,只是英语不太好,在乡下没有语言环境,总是提不上去,平均在90分左右。”

沈老太太心里有了数,安排柳眉住在东耳房里,考虑到玉露下一年就高三了,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便让她住在西厢房的书房中。

沈金风眼皮跳动,眼底满是不解:“让她和我住?”

玉露双眼大睁,哑口无言。

柳眉想起风哥儿那放荡的言语,连忙拒绝:“老太太,这是不是有些不妥,不管怎样,我家玉露也是黄花闺女。”

“柳眉你放心,他没这个胆做苟且之事,我让玉露住那,是想让他辅导玉露学习,这样方便。”

柳眉并不了解情况:“可是……”

他不是成绩不好吗?

老太太似是看出她的顾虑,便道:“今天我联系过他的班主任,上次总分满分,这回低了二十分,确实是考差了,不过让他辅导玉露英语还是可以的,他自小还算聪明,上了好几年国际学校,这方面你大可放心——玉露,以后麻烦你多帮我盯着点他,不管是在内还是在外,有任何不安分的地方,你都可直接告诉我。我自然也不会让你白做事,之后每月我会付你辛苦费。”

随后,老太太吩咐沈金风:“期中考试的时候,我希望玉露的英语成绩能提高50分,少1分扣你5000块零花钱。”

任谁听了,都知道老太太是想把沈金风圈在大院儿里。

“我不教。”沈金风一直在挑葱蒜,还未吃上一口饭菜,倏然,他把筷子拍在桌上,没好气道,“这烂菜让人怎么吃!”

姜尤姝费了一个月的劲儿才弄到一桌菜,如今这样让他唾弃,她心气不顺,不禁将他的碗反扣在桌上:“爱吃不吃,不吃滚!”

闻言,沈金风阔步而出,让内院人散开,不知他从何处找到一把斧子,对着石榴树乱砍。

园艺工忙阻拦:“风哥儿别呀,多漂亮的树,就这么砍了多可惜啊,而且坏彩头啊。”

“要什么彩头,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去当柴烧。”

园艺工又跑去向沈老太太汇报。

老太太平心定气吃着饭,悠悠道:“随他去,叫他自己拿钱补四棵树就是,不补就从他零花钱里扣。”

谈话间,院子里头的树倒下一颗又一颗。

与此同时,花玉露被沈金风吓得抖了一个激灵,手中的碗掉到地上,碎了一地,浪费了白花花的大米饭。

烂菜?

这话就好像在骂她烂,蠢材怎么教也是蠢材!

玉露连忙向东家道歉,一股脑地蹲下拾起碎瓷片,忘记了膝盖上的伤,身体不由得向前倾,膝盖不慎砸向地面,手掌摁在了碎碴子上。

顷刻间,她心里委屈得不行,豆大的泪水浸湿了水泥地。她跛脚走向正在砍最后一棵石榴树的沈金风,边搡他边啜泣:“你才烂,聪明了不起啊,就算我傻,也比你干净!”

说罢,花玉露把自己关进了正房东耳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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