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林遇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
大约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春夜吧，她被家中的吵闹声扰得不胜其烦，便趁着他们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拿了钥匙偷偷溜了出来。
她徜徉在夜晚的路灯下，看着自己孤单的影子缀在脚边，也算是有个伴。
走着走着，她突然在一家灯火通明的肯德基店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汉堡。
他看起来很饿，低着头吃出了一股凶狠的气息。
似乎那汉堡与他有仇一般。
他吃得头也不抬，却时不时的动作粗鲁的用手背蹭过下巴，肩膀也随着动作细微的抖动。
林遇只想叹息，学校的传言她也不是没听过。
向森父母离婚，母亲抛下他走了。
而他母亲是名门淑女，平日最讨厌他吃这些垃圾食品。
那他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报复还是怀念，亦或是都有?
她静静的站在对街，看着少年凶狠的狼吞虎咽，似乎一头无助绝望的幼兽，在与不可更改的命运决斗。
可是最终的结果已经注定，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她走进肯德基，买了一个小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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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厢突然被敲响，向森的声音焦急的响起来。
“林遇，你在里面吗？”
她如同从梦中醒来，嗓音有些滞涩的回道：“我在。”
向森松了一口气，至少人找到了。
下一秒眉头又皱起，“你按急救铃了吗？”
林遇凑到电梯门口，因为向森的存在，外面走廊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她把眼睛贴在缝隙上隐约看到外面暖融融的光线。
“按了，但是它好像坏了。”
向森思考片刻，开口道：“你把里面的电话号码报给我，我给他们打电话。”
电梯里面没有信号，只能外面的人帮打电话。
也是林遇倒霉，她弄到这么晚出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片刻，女孩的声音隔着电梯传过来：“我手机没电了，看不清电话号码。”
紧接着，女孩轻松的声音又传出来：“没事的，我又不怕黑，你快回去吧，等明天早上自然就有人来救我了。”
少年没说话，下一刻从电梯门的缝隙里照进一道光来。
是有人把手电筒光按在了门缝处。
林遇一怔，少年懒洋洋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
“说什么呢，把一个女孩自己扔在这，我可做不出这种事。”
“可是，”林遇有些着急，“你总不能和我一起耗在这吧。”
“有何不可？”向森语气轻松，带着隐约的温柔笑意，“至少我在这里，你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林遇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泡在温热的水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可怎么办，似乎越靠近他，她越无法自拔，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她隔着一道电梯门想象着他此时的模样表情，本来紧张害怕的心情逐渐安定下来，似乎张牙舞爪的黑夜中开出一株夜来香，妖娆张扬的绽放着香气。
良久，林遇额头抵着冰凉的门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向森把手机放在地上靠着电梯门，让手电筒的光能略微照亮里面。
“就当是答谢你上次帮我解围了。”
“解围？”林遇有些疑惑，她有吗？
“嘉禾校友会的时候，你可别告诉我夏之禾头上那颗糖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
夏之禾心虚才没多注意，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林遇想起来了，她确实是故意的。
听到夏之禾那么说他，她一个没忍住就出手了，看来小时候玩弹弓的底子还在。
她也没再推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只是看不惯罢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种揭人伤疤的行为实在让她看不下去。
更何况她针对的人，是向森。
“我果然没看错，”向森声音中的笑意更深，“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乖乖女。”
要是方音音在这，一定要高声欢呼。
终于又有一个人看破林遇的真面目了。
她是乖乖女？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林遇笑道：“方音音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那时她们还是小学生，班里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欺负她们两个，主要是两个男生带头。
方音音每次都吓得不行，可是她们家里又没有门路，也没有闲钱给老师送礼。
所以这种事情就算告老师，老师也是高抬起轻放下，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林遇就布了一场大局，用两袋饼干分别收买了两个带头男生的同桌，然后让他们散播谎言制造误会，让那两个男生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最后终于打了一架，被各自家长接回家停课教育了。
他们停课的那一天，方音音和林遇在小卖部买了冰棍庆祝。
方音音咬着冰棍感慨：“我妈还说你乖巧，可拉倒吧。”
林遇笑嘻嘻的看着她，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你知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知道太多的人都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被杀人灭口了。”林遇把被冰棍冻得冰凉的双手塞进她脖颈后面，冰的她一声尖叫。
的确，对于不喜欢的人，林遇的所作所为从来称不上良善。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她已经收敛了不少了。
现在修了法律，就更遵纪守法了。
她现在可是根正苗红。
向森听了她的自我辩白，不置可否：“以牙还牙，无可厚非。”
“不过，你学法律真的不是为了以后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吗？”
林遇：“……”
她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不过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一点都不好笑。”
“这不是为了让你开心点吗？”向森看了一眼手机。
“才三点，每天开门时间是七点，还有四个小时，你要不要睡一会？”
“睡不着，你困了吗？”林遇问。
“我也不困。”向森回道。
“既然你不困，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向森的故事倒是林遇从来没听说过的。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他生在一个富贵幸福的家庭，他还有一个哥哥。
他的哥哥只比他大了三岁，却从小时候开始就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天赋和智慧。
在他还只会和泥巴玩的时候，他的哥哥已经可以将那一本厚厚的奥数题全部解开了。
不仅如此，他还过目不忘，只要看了一遍就能背下来，看着哥哥在琴房优雅的弹琴时，他也不是不羡慕的。
可是他不想那么累，他还是更喜欢在外面玩。还好父母都更关注哥哥，他也乐得自在。
可是没想到，哥哥有一次在去补习的路上却出了意外。
还没从再也见不到哥哥的事情上反应过来，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就被推到曾经哥哥的位置上。
他已经是父母唯一的希望了。
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变得多么优秀，在父母心中，都比不过那个早夭的哥哥。
哥哥虽然不在了，但他就像一个永远都抹不掉的影子和遗憾，深深的种在了父母的心中。
那之后，父母逐渐离心，父亲也逐渐忙于应酬不爱回家。
母亲更是病态的看顾着他的一切，想要把他培养成第二个哥哥。
就连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肯德基和最爱喝的可乐都不让他喝，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健康。
初中的时候，他因为叛逆砸掉了钢琴，他并不喜欢弹钢琴，也对音乐没有半分兴趣。
妈妈被他气得一场，在那之后，似乎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厌恶和惋惜。
他们终究，还是更喜欢哥哥的。
不然为什么父亲冒着家庭分崩离析的危险去出轨，母亲又怎么会决绝的抛下一切走得潇洒没有半分留恋。
如果哥哥还在的话，他们一定是舍不得的。
向森的故事讲完之后，走廊窗外已经微微泛起天光。
沉默的综合楼温柔的倾听着少年沉痛的往事，掩藏起曾经的难过，只余下几声轻叹。
林遇沉默半晌，似乎在消化他的故事。
“所以你就是那个弟弟，对吗？”
向森不自觉有些想笑，她总是这样，从来不会一上来就说些温暖的漂亮话安慰他，总是直直的把问题怼到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再去面对。
不过或许正是如此，他反而更觉得轻松。
“是啊，我就是那个倒霉弟弟。”
“你是挺倒霉的，”林遇换了个姿势，“被我连累在这坐了一夜。”
“六点半了。”
再等一会，看门大爷就上班了，他们就得救了。
不知为何，向森似乎有些遗憾，似乎时间过得有些过于快了。
曾经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别人说出这些藏在他心中的往事，毕竟太过矫情。
与他向森“万事不在意”的性格全然不符，可能是夜晚总是让人更加能够面对内心那些不堪和秘密。
他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说出口了，算上天台那回，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或许她身上真的有什么魔力，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
林遇突然开口说道：“我突然想到一句话，说给你听。”
向森“嗯”了一声。
“太阳也有黑子，但纵使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的万丈光芒。”
在你的故事里，你或许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失败透顶。但在我眼中，那天路灯下缓缓走过来的少年，有着太阳也无法比拟的万丈光芒。
而这光芒，也支撑着我今天能坐在你的对面告诉你这句话。
电梯里，林遇弯了弯眼睛。
“向森，你已经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