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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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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生死,沈沉碧比世间任何人都惜命。

不然她也不会试遍所有能续命治病的法子,不会明知萧时薇夜半相约有古怪还甘愿赴约。

毕竟她有泼天的财富与蔽日的权柄,她辛苦挣来,理当享乐。

接管南郡后也时常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但到底是凡民的脑子和刀斧,总有对付的法子。

院里养着踯躅,沈沉碧深知修士与凡民的壁垒,即便她龙精虎猛,也架不住异兽轻轻一踏,何况她病弱又疲累。

沈沉碧叹了口气,硕大的鹿角几乎挡去所有光亮,她竭力睁大因恐惧本能而试图闪躲的眼睛,想亲眼见证这怪物是如何撞灭她的生机。

——就算死,她也要做一个明白鬼!

于是她也见到了,墨色的霞光从鹿角的分枝洒下来,只一刹就将它彻底吞没。

她被一双臂膀抱起来,还没看清来人的面目,就被他稳稳当当地背在背上,那人甚至如安抚孩子般轻轻将她的脑袋按在肩窝。

即便面颊接触的布料有着丝线钩织的硌人起伏,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还是让沈沉碧很快昏睡过去。

察觉少女的呼吸逐渐平缓,闻眠随手捏碎鹿形异兽留下来的内丹,抬头环顾。

有踯躅放置的安魂阵,已经没有魇兽飞进来了,但身周低飞的这几只跃跃欲试得让他心烦。

干净利落地全部宰掉,看着四散的光斑,反应迟钝如他还是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是阿满的识海,千年前他曾来过一次,为浩瀚无际的景色惊叹,更坚定要和她堂堂正正打一场的决心。但时光荏苒,她的识海终因那道不能不下的封印有了尽头与黑暗,一如她此世的躯壳,不复强横。

闻眠拢起魇兽的碎片,寒声道:“她再落魄,也轮不到宵小践踏。你们——死远一点!”

掌心的碎片发出哀吟,被闻眠悉数喂给盘踞在他衣襟的银线兽。

笑话,强者的识海最是养魂,他能由着这些没眼力见的孽畜在这里偷生?

检查再无遗漏后,他背着沈沉碧从破开的窟窿离开,顺便用灵力修复了这处被魇兽撞开的破绽。

外头踯躅守阵多时。

他们没敢惊动容毓姑姑,马车停在府外,两人一路遮掩声息溜回院中。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灯,闻眠坐在桌案后,微弱的烛火照不清他的眉眼,徒余肩背挺拔,一眼便能瞧出紧绷到极致。

出入他人识海本就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也就仗着沈沉碧如今无法调动神魂驱逐乃至吞噬绞杀,以及从前留下过的一些气息,他才敢这般托大。

衣襟上银线织就的巨兽缓缓睁开双瞳,游弋到他的肩头盘踞。

屏风后,沈沉碧的呼吸声逐渐回归令他心安的频率。

地面以符水画成的安魂阵耗尽最后一点灵蕴,踯躅长舒了口气,仔细替沈沉碧掖好被角,一面擦拭额角的汗,一面回头问闻眠:“没事了,对吗?”

闻眠睁开眼睛,安抚地拍了拍肩头的巨兽,隐去眼尾溢出的星点金芒,慢慢“嗯”了一声。

“那……”踯躅倏然停住声音,警惕看向落下的支摘窗。

因为沈沉碧的吩咐,揽芷院的女使很早便各自回屋歇息了,人声寂无,使得她可以听到一些更遥远的地方的动静。

陌生的铃音,仿佛在召唤迷途的魂魄。

“是司掌夜游的仙官。”

闻眠曾在仙界混迹多年,比踯躅更了解他们的物件。

他拧了拧眉,扑熄屋中仅剩的烛火,踯躅很快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抹消安魂阵残余的灵息,忧心忡忡:“是追着那群魇兽来的?”

虽是疑问,但他们都知道答案。

大梁藏在闻眠掌下三百余年,常有仙冥两界在此借道,他们并不关注凡界改朝换代,只追逐他们的职责所在,这么多年,竟无人察觉闻眠的小动作。

但今夜如果夜游仙官循着魇兽的踪迹而来,只怕……秘密会藏不住。

踯躅有些害怕地捏紧沈沉碧的被角:“郡主她会被发现吗?”

闻眠沉默片刻,站起身来:“不会。”

他出门去了,拥挤在屋中的强大气息骤然一轻,踯躅却放不下惴惴的心,她抱膝蜷缩在床尾,就这么守了沈沉碧一夜。

*

醒来时已近晌午,沈沉碧茫然地看着天青水碧的帐顶,好半晌都没从脑子的嗡鸣里回过神来。

全身骨头像被二十来斤重的胖橘猫踩过一遍,连动根手指都费劲,她骂骂咧咧:“踯躅,再把那只胖猫放进屋,我拆……”

她嗓子哑得厉害,狠话没放完,先岔气咳嗽起来。

踯躅吓得不轻,赶紧爬起来端炉上温着的茶来,扶起她慢慢地顺气。

“那猫安平公主抱宫里去了,说是给它减减。郡主,你还好吗?”

记忆回笼,沈沉碧扶着茶碗的手微顿,咬牙道:“那只孽畜呢?”

“呃……”踯躅卡壳,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小声道,“跑了。”

沈沉碧磨了磨牙,记恨那突然出现的一猫一人,却又实在没力气,只能恨恨叹口气,倒回去闭目歇息。

踯躅忐忑,绞着手指费劲地想该如何宽慰看起来生无可恋的郡主大人,比如说,她以前其实很强很强?

不等她开口,听得沈沉碧闷闷道:“我看到一片海,那不是单纯的梦,对吧?”

踯躅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屏风,自然寻不到能给她指示的人,她只能缄默。

沈沉碧也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自己的秘密,总归要自己探索,只是说出来后似乎能卸掉醒来后心里酝酿的重重惶恐。

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捕捉到杏月打帘子的动静,她翻身问道:“什么事?”

正欲出门的杏月站住脚,回道:“红珠姑娘来了。”

沈沉碧顿时醒神,掀开床帘示意侍奉梳洗。

将近黄昏,外头还不算冷,精心培育的花草因整院的地暖比其他地方开得更艳丽些。沈沉碧穿了件厚实的披风出门,手兜在袖筒里,从头到脚都是毛茸茸的。

红珠负手站在廊下,穿着薄薄的藏蓝色骑装,脸上覆着铁质的面罩,只露出一双极为有神的双眸。

她抱臂同沈沉碧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卷宗双手奉递:“属下已查明,年关至今在北都停留过的梨园共六十余家,半数自北都发家,其中三成从未离开北都,余下六成在年关前从外地归来,四成皆收到邀约赶赴外地。”

“可有异常?”

“属下派人核对过线报递来的名单,都没有少人。”

戏班里的孩子都是签了身契的,从小开始训练,到年纪不唱了,或是遇见贵人赎身了,都由班主亲手从名册上划去他们的名字,再设践行宴送别。

算人头这方面,不会有错。

“那剩下的呢?”

外地来的难摸底,里头换了人一时半会也难以查明,沈沉碧本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时间实在紧迫,不想红珠道:“属下命人排查过过关文牒以及各家名册,均无异常。但盯梢的人回报,有一家,格外奇怪。”

“怎么说?”

“青鸾卫收到郡主命令便即刻行动,时值开春,各梨园应当都接了活计,即便不开台,院里少说也有十余口人张嘴吃饭,免不得烧火做饭,还有泔水要处理,但从昨夜到今日晌午,那家院里虽有吊嗓子的声音,却无人出门买菜,后厨的灶也没有生火的痕迹,更没有泔水处理。”

“那家梨园破落多时,名册上的人不多,但每个人都不进不出未免太过奇怪了。”

“那院里有人吗?”

红珠眉头皱得更紧:“有的,属下亲自去查探后厨的时候,特意绕到前院,所有人都在。”

沈沉碧眯起眼睛:“所有人?”

“郡主的意思是……”红珠闻弦歌而知雅意,“装的?”

沈沉碧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红珠沉思少许:“但的确奇怪,未免打草惊蛇,属下不敢停留太久,可也就那么一会功夫,那不算大的院子里,竟挤着十几个人,练拳脚的武生都快一枪戳到旁边翻花绳的小姑娘头上。”

“郡主,他们是故意演给人看的?”红珠不解,“可这是为什么呢?”

沈沉碧垂眸:“这里头的鬼心思,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而后又问道:“青鸾卫可还盯着?”

红珠点头。

沈沉碧深吸了口气,走下台阶。

踯躅下意识想跟上前扶着,却被杏月一把扯住,悄悄地摇了摇头。

郡主想事情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做些什么,便是茶盏喝空了、秋千不荡了、话本子翻到头了、绣花针戳手指了,也不乐意身旁有人紧跟着,按她的话来说,那便是“青天白日瞎晃什么,平白扰人思绪”。

踯躅同红珠杏月咬耳朵:“这案子能侦破吗?”

旁人不清楚,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元凶非人非鬼非妖非魔,犯下案子两日了,连个影子都不见,怪力乱神到如此境地,郡主以凡民之躯,未必能破案罢?

红珠不说话,连眼神都不吝赐予。

她独来独往惯了,踯躅自然不会恼她轻慢,只揪着杏月的衣袖想求个安心的答案。

杏月果然如同纵容孩子般笑起来,好心情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破案啊,那是朝廷的事,陛下关了郡主,是让她避嫌,也不叫查案的官来扰了郡主清净,郡主甚至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陛下想,郡主永远都是清白的。郡主想查案,只是不信任查案的官罢了。”

踯躅瞪大眼睛:“你是郡主肚子里的蛔虫吗?”

这跟郡主说得简直一模一样!

杏月笑着捏住踯躅颊边的软肉,还没使劲掐一掐,就见走远了沈沉碧踩着鹅卵石小径快步走回来,目光清凌凌地望着她:“你倒是提醒了我,两日过去,皇伯父委派了谁来查这桩案子?”

杏月一愣,思索道:“好像是……今日早朝时任命的,一个、一个侍郎?”

杏月不了解朝中官员,只小丫头去小厨房端沈沉碧的药膳时听厨娘们说起,懵懂听了一耳朵,巴巴地当成趣事说与她听。

厨娘同府中采买的小厮关系好,消息多有灵通,又听说是个极年轻极会查案的大人,骑着马去茶楼废墟时,沿街都是瞧白面郎君的姑娘,一时乐呵,嘴上便不把门,竟将容毓姑姑“不许府中上下妄议此案”的叮嘱全忘脑袋后头了。

红珠沉声:“是刑部侍郎程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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