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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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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衣女使兴冲冲地挽起袖子进来,见到屋中这位不速之客后,神情变得极其微妙。

她讪讪地放下袖子:“郡主,我打不过他。”

沈沉碧无言,瞪了这两人半晌,忽然亲自伸出手去,揪起闻眠的衣襟恶狠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

女孩家的小字,除了父母长辈与闺中密友,从来不许外人叫。

她不在意这种虚礼,但平白被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得知自己的小字,实在惊恐。

那是一种被窥视的不安。

亲近之人才知道的东西,这人凭什么……

沈沉碧气得胸口隐隐作疼,没好全的身子又虚浮起来,电光火石间几乎将身边人全猜疑了一遍。

她逞强不肯松手,闻眠怕她气伤了,只能就着她的力道稍稍偏侧脖子,由着她提起他半边身子。

但这么一就着,他本肃整的衣襟便被扯开了小半,将脖颈往下直至锁骨的大片肌肤都展露出来。

闻眠确实生得好看,先前不显山,艳色尽数藏在略显冷情的面庞里。

沈沉碧虽觉这人若能软些姿态,必然颠倒众生,不想衣襟半敞时,锁骨处留下她抓划后的一点红痕,配着那双慌张的潋滟眼眸,竟如暗夜丛林里初生的魅。

沈沉碧下意识松了少许力道,闻眠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我没有……”

没有什么呢?

没有刻意窥探她,没有故作亲呢地唤她小字,还是他当真不是居心叵测的登徒子?

可事实就是,阿满是她这一世的小字,他也这么唤了个理当素昧平生的姑娘。

她不信他,也不认他。

这一认知让闻眠顿感晴天霹雳,眼睫垂下去,溢出点湿漉漉的水汽。

没有真哭,却实打实委屈。

踯躅见识不妙,赶忙打圆场:“郡主你别生气呀,可能是我说漏了嘴,叫他听去了。”

她去拉沈沉碧的手,沈沉碧也顺势松开,但她轻飘飘地扫了眼踯躅,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对闻眠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闻眠愕然抬头,踯躅赶紧给他使眼色,悄悄传音:“趁郡主还没对你起杀心,赶紧走吧。”

他不动,急得踯躅眼睛都快转撇了:“走啊!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郡主疑心很重的,惹怒了她这辈子你们都别想见了!”

最后那句话可算触动这执拗的蠢木头,闻眠定了定神情,起身朝沈沉碧行了一礼,失魂落魄地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直至帘子落下,踯躅有些不忍地咬咬唇。

昨夜他又去加固结界了吧,屋中地暖熏着云霞般的桃花,香味遮蔽掉那缕被精心掩饰过的血气,郡主尚是凡躯闻不出来,但她不是。

虽然她并不敬重他,有时甚至恶语相向,但终归是旧日故人,他为郡主剔骨剥皮穿越阴阳两境,这情谊就算木石见闻也会忍不住动容的吧?

只可惜,郡主的过往记忆,皆被他亲手封印。

此世,他们理应是陌路人。

胸腔漫起酸涩的胀痛,这种滋味实在难以形容,踯躅深吸了口气试图按下,却难以平复。

上一次她有这种奇妙体验还是数百年,亡命天涯时遇见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用一盏寒露水救起她的性命,可还没等她报恩,那姑娘的亲人便都被路过的军队杀了,头颅挂在马鞍边,说是带回去领军功。

她尚且虚弱,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按住女孩。她捂着她的嘴藏在破庙的供桌下,滚烫的泪水灼着她的手掌,透过垂下来的破烂红绸,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桩人祸。

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乱世里的人会麻木,她自顾不暇,更不会对凡民怜惜,但那一次,女孩的眼泪烫得她心口闷痛。

是遗憾,也是对自己孱弱的恨。

她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从锦囊里勉强翻找出几件还算能用的法器留给女孩,让她往南走,南境起义的新军头领仁慈、治下严明,她当能活下去。

可真的很奇怪啊,自她从蓬莱岛回来,凡界几乎每个地方都在打仗。

她逃亡的路上,战火从未熄灭,政权几经交迭,连短暂的和平都无法保证,哀鸿遍野,道旁的鹰鹫膘肥体壮,很是可怖。

凡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庇佑帝星的仙人呢?

后来又过三十年,那支自南境起家的义军也逐渐显露出强横的姿态,将一个个飘摇的政权击溃,终还凡民聚居之地安宁。

这便是梁王朝,在紫薇星芒最黯淡的时刻,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异军突起,还存在了三百余年。

三百年,是乱世里没有人敢想象的漫长时间。太祖皇帝与国师联手带来的光明驱散这片大地的阴翳,百姓将国师奉为神明,至今仍有供奉。

后来她曾偷偷去探视过那个救过她的女孩。

时光荏苒,故人已成耄耋老人,弥留之际,抚着摩挲得铮亮的法器同围坐床前的子孙强调:“除了国师大人,我们大梁啊,还有其他心软的神仙看着呢。”

终归是个好结局。

但闻眠同郡主呢?

踯躅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时,眼睛红得堪比兔子,沈沉碧瞧见,险些没崩住刻意冷下的脸。

缓了缓,端坐主位的少女矜贵开口:“他是你的情郎?我赶走了他,竟叫你这般伤心?”

踯躅艰难理解完沈沉碧每个字的意思,缓缓瞪大眼睛,手摆得都快不知道放哪了。

“他不是!我没有!郡主不要胡说,我会折寿的!真的会!”

她赶紧向着背面拜了拜,嘟嘟囔囔道:“国师保佑,信口胡说,当不得真。”

沈沉碧奇道:“从前也不见你供奉他,这会倒虔诚。”

踯躅没接话,又合掌拜了两拜,这才长舒一口气,不满道:“郡主你不要乱说话,要是被耳报神听去,我可要倒大霉。”

“好好好,不乱说,我收回先前胡诌,但你要过来跪下,同我说说你和那登徒子相识这桩事。”

踯躅震惊,且不解。

沈沉碧气笑了:“你眼神都使天上去了,当我瞎呢?”

她冷哼:“小杜鹃,你知不知道你的谎言有多拙劣?”

踯躅立时露出求知的神色。

沈沉碧拿她没半点法子,葱尖般的手指往她脑门上轻轻一点:“你可从不叫我小字,上哪说漏嘴给外人听?”

“瞧着你的面子,我放过他,但你若敢暗中同他联系,我拔了你的舌头!”沈沉碧半真半假地威胁。

踯躅赶忙发誓:“我不会!一点都不会!我跟他不熟!一点都不熟!”

沈沉碧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重新捧起手炉,踯躅赶忙讨巧地过来给她捏肩,小小声道:“杏月去前院了,郡主吩咐的事应当有了进展。”

沈沉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萧许言动作倒快,清水县到北都再加上探听消息竟用了不足一日。”

青鸾卫出动也大抵是这个速度罢。

本以为又挖到扮猪吃老虎的高人,不料竟让她失望了。

杏月是空手回来的,也没有口信,她的眉头拧了松,松了拧,十分不安:“郡主,没有来人。”

外头天彻底黑了,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萧许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沈沉碧不急:“明日且看看。”

结果便是——明日没有来,后日也没有。

足足两日过去,再有两日便是萧时薇的头七,就算接差事的是个瘸腿的,爬也该爬回来了。

沈沉碧心底有些不安,但这两日日子实在安逸,层层把守的羽林军赶走没安好心的客人,她窝在院子里,看花逗鸟听踯躅和杏月轮流念话本子,外头有青鸾卫盯着,消息也半点没落下。

仿佛回到刚清洗完南郡时,舒适得难以言表。

这日晨起,她用着早膳,看青鸾卫递进来的新线报。

程沂已经去茶楼寻过线索,也命仵作验过尸了,一百二十三具焦尸,除了被萧许言带走的,一个不少全验了。

沈沉碧轻笑:“真有本事,连三品官都能验。”

但结果不尽人意,他一无所获,找不到起火点,也没发现腾挪搬运人体的痕迹。

西照茶楼建立已有百年,因常用明火煮茶,潜火的设备一应俱全,正常来说火势根本不可能这么大。

案件奇诡,程沂现在可谓是焦头烂额。

红珠说,昨夜找到茶楼戏班开台的明目,程大人拿着便宜行事的令牌连夜去了三个地方,到今早都没有回衙门。

“仵作家、西照茶楼、福全班落脚的院子。”

点燃信纸,沈沉碧若有所思。

程沂还是查到了戏班,但他后半夜去的梨园,至今未归?

福全班……一个没落的小小戏班,到底有什么猫腻呢?

左右有程沂在查,沈沉碧决定再等等。

但她没有等很久,晚膳时分,红珠匆匆而来。

揽芷院内安全,她被委派任务在外奔波,消息都是经由底下人层层递来,这几日都不曾亲自来过,眼下她风尘仆仆,面色凝重,沈沉碧赶忙搁下筷子。

红珠道:“程大人受伤了,陛下震怒,太医院已在医治,但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沈沉碧怔住,讷讷道:“果然……”

福全班落脚的便是那日青鸾卫察觉不对的院子。

虽还有盯梢,但风平浪静多时了。她觉得异样,同踯躅分析兴许有捉摸不透的阵法,刻意叮嘱手下不要靠得太近。

程沂这个倒霉蛋……

红珠又道:“陛下命人围了那个院子,如郡主所料,那里古怪得紧,进去探路的七人全都没了消息。”

沈沉碧沉默片刻,道:“既然皇伯父的人在那里,让我们的人撤远一些,若当真牵扯到凡力所不能及的东西,他那头也不会有进展。”

红珠应是,说起另一桩事:“郡主,你让我们盯着长宁伯府……”

“有异样?”

“那倒没有,每日都寻常接待吊唁的宾客,但属下觉得有古怪。”

“怎么说?”

红珠摇头:“说不上来,这几日是属下值夜,眼见着长宁伯府竟一日比一日渗人。若非要说,那便是属下刀尖舔血多年的直觉,伯府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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