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残忍
“姐姐，会不会是因为大夫不喜欢我才不愿替我重新包扎？”
“我其实都知道的，大祈人多多少少都会因为我的模样而心生讨厌，尤其是像这般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他会如此抗拒为我诊治也是理所当然”
叶游川笑得勉强，他抓着沈琅肩上的手掌渗出了密密的薄汗，沈琅感受到了透过来的几许湿气，她也显得有些慌乱。
叶游川站在她的身后垂着头，就差一点点他的头就倚在了沈琅肩上，他好像很贪恋她的体温，一直在缓缓地靠近她的颈侧，似在试探又有些犹豫。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沈琅还是感觉到了他的难过，第一次那么真切地觉得他好像也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快乐。
至少他会真实地觉得难受。
“公子可不要乱说，医者仁心，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至少老夫是诚心想为公子诊治”
老大夫看见叶游川那副可怜的表情就感到气结，明明是他不愿让他靠近给他治疗，怎么到现在还恶人先告状。
把他自己说得要多悲惨有多悲惨，恐怕就是为了博取那姑娘的同情吧。
行医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哪个有他这么心机的，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想必那衣裳之下的伤口已经崩裂到惨不忍睹的程度了吧。
罢了，算他时运不济，非得遇到这么个疯子。
“大夫，你还要给他重新包扎么？”
沈琅这次没有躲开叶游川的靠近，她放任他倚在她的颈侧，不过也仅限于停在那处。
她暗自决定如果他敢再往她的脖颈处移动分毫，她就一定会立刻动手把他脑袋掰直，今后也不再给他任何跟她有肢体接触的机会。
但叶游川好像能读懂她的心思似的，他的脑袋就那么乖乖地停在她肩上的那一小片地方，沈琅因为一直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也有些疑惑。
他现在怎么这么乖？莫非是真伤心了？
“老夫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
老大夫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他分出眼神观察趴在少女肩头的高大男子。
他好像对那姑娘的头发很感兴趣，修长的指尖反复揉捻落在姑娘腰间的几搓秀发，好像根本没在意大夫在说些什么。
“大夫叫你呢！给我正经点”
沈琅无情地把自己的头发从叶游川手中夺过，她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立即就把他的头掰向了大夫，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好好回答大夫的问题。
怎么遇见她就跟没骨头似的？
“我听得见”
叶游川被迫看着老大夫的眼睛，对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瞧着姐姐，那老头的脸他看着就倒胃口。
“那你快去让他重新包扎！”
说罢沈琅就推着叶游川往前，叶游川见状总算是站直了身子，但他也只是不耐地摸着额头道：
“不要”
“为什么？”沈琅抱着手问他。
“不喜欢让别人碰我”
“不喜欢？那你为什么总要靠着我？”
“因为你是姐姐不是别人啊，游川只喜欢让姐姐碰我”叶游川答得理直气壮。
“可方才你不就让大夫给你包扎了么？”沈琅抓住了叶游川话里的漏洞。
“方才是方才，现在游川不想让他继续给我包扎了”
“叶游川你老实告诉我，方才那伤口是不是你自己包扎的”
沈琅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原本她的确也以为是那老大夫心存芥蒂不愿给叶游川好好包扎。
但眼下看这大夫并无恶意，而叶游川却变着法儿地拖延，事情的真相似乎一眼便知。
“姐姐”叶游川又开始变得无辜，只可惜现在的沈琅并不吃这一套。
“说实话”沈琅冷着语气。
“是我自己包扎的”叶游川垂着头不敢看她。
“告诉我为什么”
“公子做这些其实都是为了能和沉姑娘多待一段时间”
若素见公子面露迟疑，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出来打圆场。
“那他就能为此不断伤害自己的身体？莫非只要我提出离开他就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挽留我？也许开始是能成功几次，可是他就没有想过我难道不会发现么？”
“换句话说，我若是对这种方式厌了倦了，那下次就算是他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沈琅冷着脸对若素说话，虽表面是在回答若素，但字字句句都是在警告叶游川。
一次两次她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次数多了她就会觉得厌烦，所以不要挑战她的耐心。
如果真把她为数不多的善心消磨殆尽的话，她的确是不会再管他的死活。
甚至在沈琅看来，若真到了这一天，她会让叶游川再死远一点，别碍着她的眼，否则她不介意再给他补一刀，送他彻底上路。
反正她想要的东西无非是那卷宗，既然裴砚舟已经答应她可以尽力寻找了，她也就不用非得去争取那虚无缥缈的承诺。
万一最后办不到她想要的事，她还如此费尽心力的话，那简直就是在浪费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生。命。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得去管叶游川的死活，她只要适时安抚他的情绪，能救就救，不能救就赶紧脱身，反正她已经努力了不是。
毕竟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走的这条路已经很累了，没必要还给自己增加负担。
想到这儿，沈琅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姐姐是不是对游川失望了？”
叶游川自知理亏，但还是想要求得沈琅原谅。
“是，的确失望透顶”
沈琅吐出无情的字眼，她甚至开始饶有兴趣地欣赏叶游川失落的表情。
这人惯会装乖，虽还挺有城府，但输在太过心急，若他能够再等待一段时间从长计议的话，说不定沈琅还会被他蒙在鼓里。
“那姐姐要离开游川了么？”
叶游川紧攥拳头身体有些颤抖。
“要，但你会拦我么？”沈琅笑得有些残忍。
“会”叶游川直视沈琅的眼睛，语气万分肯定。
“好，那我留下”沈琅的话拐了一个大弯。
的确她不贪心，但她同时也是一个优秀的猎手，她十分懂得怎样驯服还不会收敛爪牙的野兽。
“姐姐！”
叶游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要接受姐姐的审判，说不定他会忍不住出手把姐姐打晕送到自己府上，然后将她一辈子都锁在那里陪着他。
当然，他也会寸步不离，永远和姐姐待在一起。
“小声点”
沈琅捏着自己的耳朵不住感叹，这小子为什么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再来几次，她可能真的会折寿！
“姐姐对游川真好”
说罢叶游川伸出手准备揽过沈琅的腰。
“打住，不许动手动脚，而且我话还没说完”沈琅轻巧地避过叶游川。
姐姐会武？叶游川看着沈琅灵巧的身姿不禁感到有趣。
“姐姐要说什么？一并都告诉游川吧”
“留在这儿当然可以，只是你得让大夫给你重新包扎”
“听仔细了，必须是大夫给你包扎的伤口，不可以自己胡乱包扎一通，如果你再敢骗我的话，我是真的会生气哦”
沈琅凝视叶游川的脸庞，叶游川头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沈琅却感到无比新奇。
“必须要让他来么？我觉得姐姐可以……”
“不可以”沈琅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叶游川，我的耐心不多”
“好”叶游川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个字。
“快点进去给我包扎”
叶游川心里是一阵的厌烦，但他不可能让姐姐知道，于是就将这怒火转移到了老大夫身上。
“好好好”
那大夫也不生气，他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火气这么大的煞神竟会被一个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给治的服服帖帖，真是解气。
“大夫，我再说一次，必须是您来包扎”
沈琅看着叶游川不甘心的脸还是提醒了那老大夫一下。
“姑娘这你放心，只要这位公子配合，老夫一定尽力治疗”
“大夫也请放心，我想他也是一定会配合的对吧”
说罢，沈琅笑着看了叶游川一眼，叶游川虽心中仍然烦闷，但还是勉强应了一句：
“是”
于是沈琅便放心地等他们关上了门。
“沉姑娘真是好手段”出声的人正是若素。
“我一时不知若素姑娘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沈琅没有看她。
“姑娘说笑了，若素感激姑娘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恶言相向”
“如果真是那样便最好不过”沈琅坐在了原本若素寻来的椅子上小憩。
半晌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医馆的那扇小门再度被打开。
先出来的是那老大夫。
“如何？”沈琅听见了声音却并未睁眼。
“公子这次很配合，老夫已替他包扎完毕”大夫说这话的时候觉得有些手疼。
什么配合？那男子全程怒视着他，他得先往自己手上缠满了白布才能碰他的伤口，哪怕只是轻微地摸到了别处，他也会递给他一眼神的刀子，口中威胁的话听得他头皮发麻。
就这样，那男子还催促他包快些，不然就让他自己来。
天可怜见，他当然知道开始前那姑娘非得强调让大夫来的意思，不就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姑娘就也要找他算账嘛。
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索性假装耳不聪目不明，就顶着那男子杀人的目光给他包完了所有伤口。
说起来，那男子也是个奇人，身上除了新伤大大小小数十处正渗着血，横七竖八的旧伤还不断交错其中。
什么刀伤鞭伤都是小意思，他还看到有几处疤痕似乎已经深入到了骨头里，看起来似乎是某个印记，但他也不敢细看于是便轻易作罢。
全身上下都快找不到几处完好的皮肤，但那男子就像完全不在意似的，上药全程不吭一声完全把自己置身事外。
连他都替他觉得疼。
只是如果结束以后这男子不让他又得昧着良心撒谎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