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如何?
“从现在起,那匹马就是你的了”萧牧白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诶,将军,那不是……”
“我的嘛”
陈兴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萧牧白就已经猛夹马腹策马向前,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将军离开,挥起来的手都还没放下。
“沉姑娘,你看要不”
“你说什么?”沈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身上了马。
“没,没什么”陈兴面上还在笑,实际大腿肉都快被他给掐紫了。
这匹马是他特意求毕远给他留下来的,一开始毕远不乐意非要跟他抢,他下血本送了毕远一坛他都舍不得喝的松醪酒才得到它。
没想到马背都还没坐热,主人就先换了一个。
苍天啊,今日果然不宜访客。不对,不宜出门!
“这位公子,我的时间紧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沈琅调整好坐姿,马的确是好马,只是对于她的身形而言还是显得有些庞大了。
有点想念青骓,不知道它在琉苓手下还有没有听话。
“啊?好”陈兴屈服了,他呆呆站在原地也目送着沈琅的离开。
没想到这姑娘真会骑马,而且好像骑得还不赖,只是这背影怎么越看越熟悉,总觉得在哪儿见到过。
估计是段不太好的记忆,陈兴打了个寒颤。
清凉的山风在沈琅的耳边擦过,发髻之下的几缕青丝垂落在她的胸前,衣裙飘舞衣带翩跹,恍若误入山林的美神,留恋人间已忘归路。
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由的感觉,骏马奔驰若是有好友打趣作乐便不失为人间一大幸事,她太怀念那样的日子,三五好友单单只是聚在一起的画面就让她眼眶一热。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斯人已逝,唯有生者徒增伤悲。
沈琅没有刻意追上萧牧白,她始终保持跟他留有一段距离,不知怎的,望着萧牧白的背影,她有些出神。
好像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同他一起骑过马,他们在乌桕山顶看过夕阳落日,在白沽河旁见过潮起潮落。
似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她的身边,嬉笑打闹也好,不服切磋也罢,他都没说过一个“不”字。
在沈琅的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很不苟言笑,但现在认真想来,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至少在她的面前,萧牧白这个人无比鲜活。
“前面就是忆安的住处,我希望郡主不要食言”
萧牧白在一个岔路口停下马,等着慢悠悠过来的沈琅。
“将军放心,等到了那里我歇息片刻,该说的话我都会跟将军说明白”
沈琅摸了摸马背浓密的毛发,纤细的手指于其间穿梭,轻柔的抚摸让身下的马儿更加乖顺。
眼前的动作有种说不上的熟悉,萧牧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个人,这是她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一个小习惯。
也许只是一个偶然,有这种习惯的人并不在少数,他心里这样想。
“最好如此”
萧牧白转过头望向前方的路。
——
“咚咚”“咚咚”房门被敲得震天响。
“进来”温润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先生,萧大人到了”
身形矮矮胖胖跑起来活似一个圆球的小孩儿兴高采烈地推开房门。
“子胥来了,还不快快扶我起来”
一袭白衣身形消瘦的男子捶着腿颤悠悠尝试站起来,刚刚还格外开心的小孩儿见状赶紧跑过去将他扶稳。
“我这腿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白衣男子无奈叹气。
“先生别这么说,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其他的咱们只能听天命,不过阿福相信先生吉人自有天相,日后一定能找到法子治好腿的”自称阿福的小孩儿扶着忆安朝门外走。
“鬼机灵,你从哪儿学到这些话逗我开心”
“阿福说的这些可都是先生教的,先生不必过分忧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连阿福都懂,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阿福扶着忆安跨过了门前的那道坎儿。
“我没事,你不必再说这些安慰我”
房外的光照到忆安身上,虽然已经有些形销骨立,他身上的文人风骨却未消减半分,照样是一幅芝兰玉树的君子相貌。
此间玉兰君子客,还看阆中赵忆安。
“子胥到了何处?”
忆安许久没有出过房门,院子的布置全部交给了阿福打理,是以现在他看着周遭的花草树木都觉得尤为陌生。
“我已带将军去了院亭,不过”
阿福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口中的话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忆安看着阿福纠结的表情突感不安,一时之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将军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漂亮的姑娘”
阿福急忙帮忆安抚背一遍遍顺气,过了半天才脸红着开口。
“姑娘?”
难道是沈琅?怎么可能!
沈琅大雪日遇伏坠入悬崖身亡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就连他这么一个常年久居山外的病秧子都知道的事情,萧牧白不可能不清楚。
难不成他在沈琅死后又寻到新欢想带过来给他见见?
凭借多年的交情,忆安不相信萧牧白已经移情别恋,毕竟这些年他们二人之间往来的书信全都还放在他的书桌上。
那里面字字句句谈到的都与沈琅有关,每逢佳节萧牧白必定会传书向他讨要几幅墨宝或诗集,这些礼物的对象年年可都是同一个人。
沈琅,这个命运多舛却又坚韧顽强的姑娘他虽从未见过,她的名字却已在他的笔下出现过数十次,次次都是因为萧牧白这个痴情种。
萧牧白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竟能为一个姑娘折腰如此,忆安相信沈琅一定有着格外摄人的魅力。
不过前几年还说事成就请他喝喜酒,没想到如今喜酒变丧钟,新娘子与新郎两人阴阳相隔。
上天造化弄人,不仅对他无情,对这一对有缘人也格外刻薄。
罢了,还是去看看吧。
忆安止了咳嗽,在阿福的搀扶下朝院亭中心走去。
“郡主打算何时说出秘密?”
萧牧白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站立在亭侧观赏山下的风景。
忆安喜静,虽将宅院建在此等僻静之地也丝毫不忘寻个好地势。
萧牧白站在的地方恰好能够将山下的风景尽收眼底,他闻着风中淡淡的茉莉花香,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在此处,应当也会是欢喜的吧。
“今夜如何”
沈琅站在离萧牧白不远的地方,看着山下弯弯曲曲的小路,四旁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她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仇恨冤屈不甘,那些围绕在她身边让她感到无比痛苦的东西似乎都离她远了些,此刻她只能看见一望无垠的山野与即将坠入地面的落日。
一切结束以后也寻个像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吧,沈琅心想。
“今夜?此地?”沈琅听到萧牧白不确定的两个问句。
“今夜,此地”
沈琅原封不动地回答,只是这次她替他略去了话中的怀疑。
“好”
萧牧白不再多言,他知她聪明,应当懂他的意思,既然她不在意,他也无需再三提醒。
“子胥”
忆安被阿福扶在亭中的石凳上坐着,他的腿虽多有不便,但眼睛却看得清楚。
外面站着的这两人距离隔得老远,半晌也没见他们对视或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想来也不怎么熟悉,更别说是什么有情人。
萧牧白还放不下沈琅,忆安下了结论。
可惜,这个结论既让忆安宽慰又叫他忧心。
“你想见的人来了”沈琅提醒萧牧白。
“不也是你想见的人?”萧牧白想起她先前的那番言论不禁失笑。
忆安豪迈的诗风本是从那场变故以后才形成,自此之后他的诗册只给几个同样显山不露水的好友欣赏。
换句话来说,除了那几个从不露面的隐士和萧牧白这个远居边关的“知己”,天下无人再可窥见忆安公子的诗集。
那么试问,沉琅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从何得知忆安的诗风豪迈?
当然,这并不是让萧牧白真正起疑心的地方,又或者说他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她在被追杀,只是出于某种意义上的好奇,想看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招数罢了。
“我想将军应该知道,先前嘉善所言没一句真话”沈琅说得平静又理直气壮。
“包括那个秘密?”萧牧白转过头直直盯着她。
“不包括”
沈琅没看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在挠,语气却极为坚定。
“行,不过萧某希望郡主今夜说得每一句,都是真话”
“嗯”沈琅只回了这一个字。
萧牧白没再看向沈琅,他转过头发现记忆中那个一袭白衣穿得清风朗月的男子在朝他招手。
他知道沉琅故意给他和忆安留时间叙旧才把谈话的时间定在深夜,于是也没跟她打声招呼,理了理袖袍就径直走向了忆安所在的亭中。
“真话?你想听怎样的真话?可惜,这次也不能让你如愿,我还是会骗你”
“对不起,萧牧白”
已经听不到萧牧白的脚步声,想来他已经坐在亭中与忆安交谈起来了吧。
沈琅一个人站在原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