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02
一个小可颂当然填不饱许云淅的胃。
可要是听励蓦岑的话,把餐盘里的东西都吃完再走,那就不仅仅是迟到了,很可能连早读都赶不上……
迟到顶多被班主任骂一顿,赶不上早读,那就得罚站了。
她真的不想一整个早读都站在走廊上吹冷风……
见她犹豫,励蓦岑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慢条斯理地说道:“淅淅,你记不记得,你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是喂过你的……”
他边说边伸过手来,似是要拿她手边的餐叉。
怕他真的要喂自己,许云淅连忙先他一步抓起叉子,急急地说道:“我、我自己吃……”
“真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眉梢微扬,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怀疑。
“嗯!”许云淅用力点了一下头,随即叉起餐盘里的牛肉卷。
励蓦岑这才收回手,靠上椅背,掏出手机兀自看起来。
为了赶时间,许云淅顾不上形象,一口接着一口把牛肉卷往嘴里送。
余光里,身侧那个低头刷手机的男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轻翘,半晌都没有放下来。
七、八分钟之后,餐盘总算空了。
许云淅背上书包,跟着励蓦岑匆匆出门,却发现,他开的——竟是一辆机车!
黑色的车身酷炫威猛,力量感十足。
她头一次坐这种车,整个人都是绷着的。
过大的头盔罩住脑袋,引擎声在耳边轰鸣。
身前的男人弓着背,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她一起,划破清晨的薄雾,飞也似地冲向初升的朝阳。
猎猎朔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两旁的景物迅速倒退。
片刻间,学校大门便到了眼前。
许云淅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蓦岑哥哥,谢谢你!”
她脱下头盔递给他,“我先进去了,再见!”
话音还没落,她便往校门口走,却被励蓦岑叫住:“等等!”
年轻的男人单手抱着头盔跨坐在机车上,长腿撑地,拿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指了指她脑后的马尾辫,“歪了。”
“……哦。”许云淅侧过脑袋,右手伸到脑后,凭感觉将马尾拽到中间。
却听励蓦岑轻笑道:“还是歪的。”
许云淅:“……”
“我帮你。”男人长腿往后一跨,利落地下了车,随即摘掉左手的皮手套,抬手将她的马尾辫挪正,又帮她理了理头顶翘起的碎发。
带着冷意的晨风送来他身上清淡好闻的薄荷气息,许云淅愣怔一瞬,脑袋不自觉地垂下去。
校门口都是赶着上学的学生,人来车往,喧闹声此起彼伏。
她就这样静静地立在人流中。
身前的男人足足高她一头,皮衣袖口的银色拉链扣沾染着浅金色的晨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眼前轻晃。
边缘偶尔碰到她的额头,有点凉,还有点痒。
那轻微的触感好似细绵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渗进她干涸的心田。
*
许云淅跨进校门,很快就听机车的声浪在身后响起,随即低吼着远去。
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竟然和平时到校的时间差不多。
这速度也太快了。
难怪他那么笃定不会让自己迟到。
许云淅正暗自感叹,就见几个女生朝自己围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嗨,同学你好!”
这些女生许云淅一个都不认识。
她们个个都化着妆,打扮得十分精致,应该是国际部的。
“你好……”许云淅一脸茫然地对上短裙女生的视线。
却听她问道:“刚刚那个骑机车的帅哥是你谁啊?”
不等许云淅回答,另一个披着栗色卷发的女生紧接着问道:“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许云淅连忙摇头。
卷发女生眼睛一亮,“那是你谁啊?哥哥吗?”
许云淅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讥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许云淅你要不要脸?”
许云淅心头一突,扭头看去,就见励葶葶抱着双臂走过来,一脸不屑地反问道:“励蓦岑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卷发女生一听,瞬间睁大眼睛,兴奋地问道:“励蓦岑?你说刚刚那个骑机车的帅哥是励蓦岑?杰出校友墙上排第一的那个励蓦岑?”
“不然呢?”励葶葶扬起下巴,神情倨傲。
“啊啊啊啊,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传说中的蓦神!”
“我以为照片已经够帅了,没想到真人还要帅!!!”
“……”
女生们围着励葶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许云淅绕过她们,快步往教学楼走。
然而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就跟了上来,
“葶葶,明天晚上你的生日party,蓦神会来吗?”
励葶葶还没开口,立马就有人替她应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蓦神是葶葶哥哥哎,葶葶生日他怎么可能不来?是吧,葶葶?”
励葶葶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即引来一片欢呼:
“哇,好期待啊!”
“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心跳加速了!”
“呜呜呜,时间能不能过得快一点,好想马上见到他!”
“……”
片刻之后,不知道谁问了一句:“葶葶,她和蓦神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蓦神会送她来学校?”
励葶葶嗤了一声,“她不是借住在我家吗,早上见我哥来了,故意磨蹭到很晚……”
尽管许云淅的脚步已经迈得非常快了,可励葶葶充满轻蔑的语调还是随着清寒的风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等我和悦悦走了,她就跑去我哥面前哭,说我们故意丢下她,我哥没办法,只能送她……”
“噫——最讨厌这种装可怜的小白花了……”
“就是,恶心死了……”
“……”
好在前头就是一个三岔路口。
直行通往体艺馆,往左是国际部,右转则是普通高中部。
许云淅踏上右手边的甬道,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她暗自吁了口气。
余光里,一个女生从身侧快步走上来。
“云淅,早上好。”
是俞悦。
俞悦虽然和励葶葶是好友,但她性格不似励葶葶那样骄横张扬。
刚刚那些女生在背后奚落她,她也没出声。
许云淅回了句“早上好”。
俞悦抿唇一笑,随即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啊,没等你一起上学。”
许云淅摇头,“那不是你的问题,不用跟我道歉。”
俞悦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磨蹭的,是她把所有公卫都锁了,你没法洗漱对不对?”
许云淅很轻地点了下头。
甬道的尽头便是教学楼。
高二年级在二楼。
许云淅在七班,俞悦则在隔壁的八班。
两人并排踏上台阶。
“我阻止过她,但没用……”俞悦露出苦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你可以找阿蓦哥哥帮忙……”
“阿蓦哥哥”,很亲昵的一个称呼。
许云淅偏头看向俞悦。
光线暗淡的楼梯间里,俞悦弯起薄薄的嘴唇冲她笑:“阿蓦哥哥可好了,每次我有事找他,他都很热心地帮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云淅总觉得俞悦娇羞的笑容里带着点儿炫耀的意味。
俞悦见许云淅没出声,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帮你去说……”
今天的俞悦似乎特别热情。
许云淅婉拒道:“不用了。”
她知道励蓦岑人很好,可这种事找他有什么用?
俞悦似是没想到许云淅会拒绝自己,看向她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探究。
默了一瞬,她又说道:“你别不好意思,这种事情一定要尽快解决,要不然,她会变本加厉的。”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她”指谁,许云淅心知肚明。
“明晚阿蓦哥哥会来参加她的生日Patry,到时候我帮你去说。”
俞悦的嗓音很轻,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恳切和坚定,仿佛挚友般,真心为她排忧解难。
可在今天之前,她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普通同学而已。
“真的不用了。”
二楼左转第一间就是高二(7)班的教室。
“我自己会处理好的。”许云淅冲俞悦笑了笑,转身进了教室。
*
周六晚上,许云淅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做作业。
笔尖划过薄薄的纸张,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楼下的喧闹声透过门窗钻进来,衬得房间里愈发安静。
做完一张物理卷子,许云淅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
再过一刻钟励葶葶的生日party就要开始了。
她不想去凑热闹。
可一大早胡敏就跟她提起这件事,要是不去,情理上过不去。
许云淅思来想去,决定趁现在人少,下去走个过场。
楼下大厅灯火璀璨、人影憧憧。
今晚的主角励葶葶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礼裙,头戴钻石皇冠,众星拱月般被人围在当中,好似一只骄傲的黑天鹅,光彩耀人。
许云淅停在楼梯口,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迈开大步朝励葶葶走去。
“葶葶,蓦神什么时候来呀?”
“对呀,party马上就要开始,怎么还不见他人影?”
“你们急什么啊,他前两天才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哪有这么早!”
励葶葶话音刚落,就见许云淅朝自己走来。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套装,一张脸素面朝天。
周围都是盛装打扮的富家千金,她站在中间,好似一颗混进宝石堆的石头。
可她自己却丝毫不觉得难堪,神情自若将手上的礼物递过来,“励葶葶,祝你生日快乐。”
那礼物裹着浅黄色的包装纸,光看形状就知道是本书。
励葶葶撇了撇嘴,示意身侧的俞悦把东西接过来。
今晚的俞悦也精心打扮过。
粉晶晶的妆容搭着粉色蓬蓬裙,脑后还绑着个粉色的大蝴蝶结,站在高傲骄矜的励葶葶身旁,越发显得温雅柔美。
她冲许云淅微微一笑,双手接过礼物。
许云淅也冲她笑了一下。
礼物送出,任务便完成了。
许云淅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穿着白色蛋糕裙的女生拦住,“这么快就走啊?”
“就是,生日蛋糕还没吃呢!”另一个红裙女生跟着走上来。
她们看起来阴阳怪气的,许云淅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会儿和大家一起吃。”她说着便绕开她们,却有更多女生围上来,堵住她的去路。
“悦悦,去拿蛋糕来。”励葶葶带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许云淅被困在人群中,各种浓烈的香水味混成一股难闻的味道,与燥热的暖气一起,熏得人头晕。
不远处,胡敏正牵着励子涵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开心谈笑。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长辈在,她们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想着,许云淅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俞悦很快端来一个蛋糕。
蛋糕已经分切好,红裙女生随手拿起一块,笑着递到许云淅面前,“这个巧克力爆浆蛋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许云淅天真地以为,吃过蛋糕便能离开。
于是伸手去接,不料对方忽然扬起手,将整块蛋糕猛地拍在她的脸上。
那动作实在太快,许云淅甚至都来不及躲。
等她反应过来,奶油和巧克力酱已经糊了一脸。
哄笑声在耳边炸开。
许云淅低着头用手抹开眼睛上的油腻。
可双眼刚刚睁开一些,又一块蛋糕冷不丁地按上来,视野再次被封住。
哄笑声越发响了。
她抬起手臂挡在面前,阻止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第三块蛋糕就从头顶砸下来。
然后是第四块、第五块……
眼前糊成一片,人影重重叠叠,如魔鬼般扭曲着。
许云淅感觉自己像个失明的小丑。
任她们戏耍玩弄,反抗不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没有人来帮她。
耳边除了刺耳的笑声,什么都没有。
原来孤立无援是这种感觉,凄凉又悲怆。
眼泪夺眶而出,漫过厚重的奶油,沿着油腻的脸颊缓缓下滑。
她忽地想起,小时候她也曾这样被人围着欺负过。
弱小无助的女孩儿,除了哭,别无他法。
后来,有个少年告诉她——哭,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加兴奋。
对,哭只会让她们更兴奋!
她不能让她们得逞!
许云淅用力咬住下唇,满嘴甜腻中,她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记得,那少年还说过,擒贼先擒王。
只要把带头的人搞定,其他小喽啰不足为惧。
眼睛被蒙蔽,耳朵却更灵敏。
她搜寻到励葶葶的笑声,然后转过身去。
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正准备朝她冲去,却听一声尖叫陡然响起。
四周蓦地一静。
一块手帕随即塞进手里。
许云淅愣了一瞬,随即拿起手帕擦脸。
艰难地睁开双眼,缓缓清晰的视野里,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跟前。
他穿着件灰白色的冲锋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狭长幽深的双眸隐在帽檐的阴影之下,就这样低头望来。
是励蓦岑!
四目相接的瞬间,许云淅心头一喜。
可不等笑意爬上嘴角,心底又是一沉。
她无法想象此时自己的模样。
小时候,她也曾在他面前丢过丑。
却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难堪。
她抿着唇转开脸。
余光瞥见励葶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礼裙脏了一大片。
“四哥,你什么眼神啊,怎么把蛋糕扔到我身上了!”励葶葶气得直跺脚,“你知不知道这条裙子有多贵!”
男人扭头看她,薄唇挑起轻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说道:“抱歉,应该再往上一点的。”
再往上一点?
那不就扔到她脸上了吗?
励葶葶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追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呢?”男人挑了挑眉,细长眼角沾着点笑,那落拓不羁的模样,勾得周围的女生们移不开眼。
励葶葶向来骄纵,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曾被人欺负过?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
她分外难堪,气得当场哭起来。
胡敏牵着励子涵快步赶来,“蓦岑,今天是葶葶生日,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励蓦岑抬了抬帽檐,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二伯母怎么不先问问她是怎么对淅淅的?”
话音落下之后,又似想到什么,赶在胡敏开口前接着说道,“哦,不用问了,二伯母都看在眼里呢。”
胡敏面色一僵,不过片刻,又扯开笑,扬声说道:“那都是孩子们闹着玩的,你何必当真?”
“是啊,闹着玩的,何必当真?”励蓦岑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指尖的奶油,一字不漏地把原话送了回去。
他语气很淡,之前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也隐去了,浑身气场骤然冷下来。
胡敏不敢再跟他杠。
虽说她是长辈,可眼前这位却不是个好惹的主。
要是不小心触到他的逆鳞,疯起来没人能压得住。
胡敏只好回头去劝励葶葶。
而平时那些处处捧著励葶葶的女生们却没一个上去安慰的。
她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励蓦岑,压抑着激动,小声讨论着。
励蓦岑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
他的目光悉数落在许云淅身上。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垂着脑袋,正努力地擦着脸。
她手上的那块帕子早已看不出原样,可她脸上依然沾满了奶油和巧克力酱,头发上还挂着碎蛋糕和各色水果粒,身上更是狼藉一片。
励蓦岑“啧”了一声,伸手将那块帕子抽了回来。
小姑娘一惊,惶惑地抬起脸。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就这样红着眼角惊讶又无措地望过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励蓦岑眉心一蹙,扔了手帕,掀下头上的棒球帽往她脑袋上一盖,又脱下身上的冲锋衣披在她身上。
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视野,许云淅高高仰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华丽的多层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落下来,灿烂灯光映亮男人琥珀色的瞳仁。
“淅淅。”
他轻唤她的名字,眼底似有柔光萦绕。
“嗯?”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走……”男人隔着冲锋衣的长袖握住她的手腕,惯来懒淡的嗓音里透出温和的暖意,“跟哥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