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裴宵并不否认,他确然是对孟如意起了不知是愧疚抑或是怜悯之心,见她神思不属的哀戚模样,他想让她高兴些。
所以才有了护送她回去祭拜父母的提议。
谁料事与愿违。
虽最终也堪堪哄住了她,可到底免不了心生挫败。
他从未做过如此蠢钝的事。
将孟如意送出书房后,裴涣对裴宵拱手道:“既明,我代你二婶先谢过你了。”
“二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裴宵摆手,“再者,这是我欠孟娘子的。”
孟如意仓促出逃,而后母亲去世,永州孟家嫡支的大房便无人了。
孟昶是孟家嫡支嫡长子,这些年来官途也顺畅,虽他这一房人丁不丰,可家业却不会少。
照着如今的境况,若这样放任,那大房的家业多半都要落入孟昶的亲弟弟,也就是孟如意口中那二叔手里了。
是以在孟如意最后试探地问起,他的人真的能去永州吗的时候,裴宵便预料到了她的请求。
于他而言不算难事,但对孟如意来说,却是意义不凡。
她想取回来的,既是父母遗物,亦是一份倚仗。
他自然不会拒绝。
裴宵往年归京,至多能待上个把月,这一回却是毫无要离京的动静。
孙庆芳在侯府住到一个半月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回了趟家。
实在是侯府太无趣了些,原本能在一处玩耍的就只有裴嫣,她就不是活泼性子,加之如今又在孝期,比之往常更要拘束得多。
大表兄也只有每日晨起与外祖母请安的那一会儿能碰上一个面,话都说不上两句。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那日外祖父的五七之后,大表兄似是故意疏远她了。
等了些时日,母亲那边又丝毫没有消息,她心中焦急,便不顾桂娘的劝阻,执意回去了。
刚回到家见了母亲,她第一件事就是问起孟如意。
听母亲说起二舅母推拒之事,她忽地心慌了一瞬,继而火起,“殷杭好歹是侯府嫡子,也有她一个破落户嫌弃的份?!”
孙裴氏道:“你二舅母是说,那孟娘子执意要为父母守孝……”
“呵,满口胡言!守孝也没耽误她使那些狐媚子的伎俩,连外祖父祭日都不放过。娘,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你稍安勿躁。”孙裴氏安抚女儿,“娘亲教过你多少回了,万事都得沉得住气,这没到哪里呢,你自己乱成一团,以后嫁了人,娘亲不能时时在身边,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娘,你再不想想办法,女儿就嫁不了人了!”孙庆芳哪里能听得进苦口良言,只娇蛮道:“反正我是非表兄不嫁的。”
孙裴氏比女儿更希望她嫁回自己的娘家。
她年岁不小,却一直也没能生出儿子来,丈夫如今也已渐渐不来她房中过夜,想来再得儿子的希望渺茫。
庶子倒有一个,也是养在她眼皮底下的,只到底隔着肚皮,与她只有面子情罢了,是指望不上的。
她这辈子的指望,皆在女儿身上。
可女儿一旦出嫁,牵绊便又少了。除非,将她嫁回安宁侯府。
嫡亲的侄儿成了女婿,那与儿子也无甚区别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表兄与你的事,你外祖母老早就点头了的。”她道,“芳儿啊,不是娘说你,你会不会过于在意那个孟如意了?怎的听你的话音,像是你表兄已经与她有些瓜葛了似的。可我听说,她在侯府足不出户,与你表兄是不碰面的呀。”
孙庆芳咬牙,气恨道:“娘,你不懂。我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怎的了,总之见她第一眼就觉讨厌极了!”
“行行行,谁叫她惹了我芳儿的眼。”孙裴氏宠溺地拍拍女儿的手,到底不再劝她,只道:“正好趁此机会,娘来考教考教你。如今她不愿嫁人,你觉得接下来该当如何?”
孙庆芳闻言一愣,旋即撒娇,“娘,你一定有办法的。”
孙裴氏此番却不依她,坚定又问一遍,“我不问你具体的法子,你只说个章程便可。”说着,又引导她道:“就比方说,我欲令她向东,可她偏要向西,那……”
孙庆芳苦着眉眼,半晌,试探道:“那就……将她绑着向东去?”
孙裴氏欣慰地笑了,“你看,这一桩一件的,其实抽丝剥茧之后都是极简单的道理。往后你遇着了事,便可如此多琢磨琢磨,否则何时才能长大呦。”
也是这一两年她才惊觉,自己过往太过溺爱于芳儿,养成了她一副娇憨的性子。
在爹娘身侧的时候单纯些倒无妨,可往后嫁了人便不一样了,即便是侯府有母亲在,也无法护她一辈子的。
是以这两年间,她便有些着急了,几乎是抓住一切机会教导她。
孙庆芳却根本没有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只听出了她赞同自己的说法,兴奋道:“如此正好,既然她敬酒不吃,那就只有苦酒可吃了。”
孙裴氏一愣,“芳儿,你打算如何做?”
“我还未想好,不过若是用强,那法子可不是多了去了嘛。”她眼瞳里仿佛冒着光。
“谁说要用强了?”孙裴氏语气失望,伸出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呀,小脑袋怎么就只会直来直去呢?”
孙庆芳委屈极了,“不是您说要用强的嘛,要她嫁人她不嫁,那还能如何?”
“你要知道,这世上的强,可不止有蛮力。”孙裴氏叹道,“我上一次说的话看来你是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说罢,也不再想着引导她,直接道:“殷家求娶,她可以拒绝,可若是宫里要人,那便不会问她的意愿了。既然号称是第一美人,自然只有圣上消受得起。”
孙庆芳强忍着才能听母亲说完,手不自觉握紧,“不,我不答应!”
娘亲根本就不懂她!
上一回答应娘亲给她寻一户体面人家,都已经是她能接受的底线了……
“娘,万一她进宫得了宠,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孙裴氏莫名奇妙,“咱们与她无仇无怨,她得了宠又如何。更何况,我本就是打算经你表姑母的手将她送进宫,将来她若她得了宠,说不得咱们也跟着沾些好处。”
她口中孙庆芳的表姑母是当今圣上在潜邸时的侧妃,如今的贤妃。她跟了圣上半辈子,虽已无甚宠爱,可脸面却是有的。
“谁要沾她的好处!”孙庆芳闻言,气得眼眸通红,险些哭出来,“娘,你根本就不懂!我不要你管了!”
说完,气恼地拂袖而去。
“这孩子!”孙裴氏也被她气得不轻。站起身,想了想,到底没追上去,只与身旁的老仆叹道:“这孩子这个性子,往后可如何是好。”
孙庆芳跑出母亲的院子后,脚步才渐渐慢下来。
她被一股气顶着,如何也顺不下,看见身后跟着的侍女怯怯懦懦,越看越不顺眼,“你跟着我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侍女吓得不敢开口,生怕一个应对不当就要挨打了。正在这时,对面忽传来一男子声音,“芳儿,你何时回来的?”
孙庆芳抬眼,见是大伯家的二堂兄孙耀阳,撅了撅嘴,白了他一眼,回道:“我何时回家还需向你报备了?”
孙耀阳只比孙庆芳大了不足一月,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又皆是坏脾气,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是以孙庆芳很不待见他。
孙耀阳显见也不会多喜欢这个堂妹,可今日不知着了什么道,自己找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之后,竟仍和和气气的。
“这是谁惹我妹子不高兴了,说出来兄长替你出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孙庆芳不禁抬头望了望天,连方才的气闷都顾不上了,纳罕道:“孙耀阳,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自然是兄友妹恭的戏。”他嬉笑着道,“话说回来,芳儿你这一个多月不在家中,我反思了许多。往日里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是,原该多让着你些的。”
孙庆芳眼睛圆睁,开始怀疑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那个讨厌鬼二堂兄了。
孙耀阳见她不回话,也不以为忤,凑上前继续道:“对了芳儿,你这便回家中住了?何时还去安宁侯府吗?”
他语带关切,听得孙庆芳也不好再冷面相待。她撇撇嘴,道:“还回去的。”
娘亲帮不了她,她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孙耀阳听她这样说,面上笑意愈盛,甚至带了丝谄媚的意味,“那你打算何时?二兄反正无事,送你回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