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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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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宴席是为了贺裴宵袭爵而设。

可裴宵却根本不觉得这是应当庆贺之事。

偌大一个家族的命运,就此便正式交到了他的手中,同时也代表着他祖父的时代正式过去了。他只觉满心的惆怅和苍凉。

前来赴宴的绝大部分是裴姓之人,他们却欢欣鼓舞着,为裴家权柄的又一次顺利交接举杯同庆。

在这样的时辰里,还会有人想起曾经为守住西北门户、延续裴家荣耀奉献一生的老安宁侯,他的祖父吗?

宴席接近尾声,他看着逐渐醉态毕现的亲眷,忽觉无趣至极。人的悲欢原来并不相通。

侧身与落座在他左手边的二叔耳语了两句,劳他多看顾一番,裴宵起身离席而去。

夏夜微风拂面,他行出芙蓉阁,沿着莲池缓步前行,漫无目的。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之所以如此烦乱,除了念及祖父,还有另一番叫他举棋不定的事体。

昨日接到孟如意传的信时,他打定了主意不赴约的。

那信他只扫了一眼,并未细看,记得大意是说,自己多番救她于危难,于她而言恩重如山,不敢有分毫不敬。那一次她与孙庆芳之间的对话是有前情的,并非她本意,她希望能化解两人之间的误解云云。

裴宵虽尚未娶妻,也未曾有过相好的小娘子,可他从不缺少女子的倾慕,亦并非铁石心肠。

孟如意从前在他面前的种种表现意味着什么,他其实略有所觉。

只是相较于往日里遇过的那些令人厌烦的各式偶遇、讨好,他并不觉她的小心思令他不适,且嫣儿也喜欢她,于是便由她去了。

那日意外听见的她的那番话,确实如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通透,他开始反思,是不是哪里真的出了问题。

当时的恼怒是真的,可后来,却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困惑。

他未心仪过谁,所以他不知道对她的种种宽容是不是因着心仪。

可很快他便觉想通了。

即使曾经对她有过心动,令他心动的也只是曾经他眼中那个温良和婉的孟娘子。

而那个孟娘子,绝不会在人前锋芒毕露地炫耀,如何将他玩弄于鼓掌。

想通这一点后,裴宵就不再纠结于此。

需要他过问上心的事已经太多了,他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等无谓之事上。

至于见面详谈,亦无甚可谈的。左不过是为那日的说辞处处回圜,毫无意义。

心绪烦乱间,却不觉竟是走在去往她信中所约的望月亭的方向上。

待远远能看见望月亭的时候,裴宵忽地顿住了脚步,似是将将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快要到了本不想去的地点。

蹙眉思索一瞬,他呼一口气,转身欲走,却在这时听见亭子方向有落水的声音,伴着一声短促的男子惊呼。

此处距离宴客之地不算近,在这个时辰,谁会在望月亭?

答案呼之欲出。

根本无需思考,裴宵即刻运足了内力,行走如飞,转瞬便听见了女子细弱的挣扎声。

虽然仅仅是一点轻微的响动,可裴宵就是听出来了,果真是他方才心中所想的那人。

加紧脚步,很快看清水里的景象。

除了她,竟还有一人!

裴宵行动快过了大脑,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在看见她在水里的一瞬便大喝一声,跳入水中。

待他游到孟如意身边,方才那与她拉扯的另一人已经不知躲去了哪里,孟如意显然不会水,他再晚一步,她怕是就要没入水中了。

孟如意决定往湖里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这世上她也并无多少牵挂,虽还有疼她的姨母舅父,可她并非她们的至亲,若她没了,她们难过些许日子,也就过去了。

她没想到的是,那登徒子竟会跟着她一起跳下来。他会水,他是要将她捞上去吗?

不行,她宁愿死,也不愿被处心积虑害她的人夺了清白。

求死的心意,激发出了她无穷的力气,她奋力挣扎,恨不得拉着他一起沉没。

不多时,岸上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抓着她胳膊的那人听见有人,下意识往岸上看了一眼,那一眼之后,却忽然收了手,一头扎进水里,游向另一方向。

几乎是同时,没了支撑的孟如意开始往水里沉去。

她好累,连求生的本能都失了,忍受着水猛地灌进肺里的剧痛,连丝毫挣扎也无。

恍惚就要失去意识之时,却又感觉到有人将她从水中举了起来。

濒死的体验让孟如意认知不清,却唤醒了求生本能,她死死抱住托举着她的人,一边狠狠咳嗽着,似是要将呛进去的水全都咳出来。

裴宵将她救起后,自己也浮出水面,而后扛着她很快游到了岸边。

上了岸,两人皆是由头湿到了脚,孟如意鬓发紧紧贴着脸颊,头发上的水流下来迷了眼她也顾不上,只以拳抵口,不停咳嗽。

还能咳嗽就好,至少不会伤及性命,裴宵一边庆幸,见她咳得小脸通红,状似极为痛苦,又止不住忧心。

初秋的夜微凉,湿透的衣衫被风一吹,健硕如他都不免感到些凉意。

轻叹一声,裴宵原本准备松开的手臂到底是又环紧了,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另一手轻拍她后背,缓声道:“无事了,咳出来就好了”。

孟如意原本涣散的神智在听到这一声安慰后瞬间清醒了。

救了自己的人,原来是裴宵。

幸好是他啊。此时她才后怕起来,若是别人……待她清醒过来,怕是又要再跳一次这莲池了。

肺里依旧不适,孟如意仍咳着,可意识回笼也伴随着五感的恢复。

跳水之前困扰她的那股不知名的热意和燥意卷土重来,甚至较之此前更甚,她控制不住,在咳嗽的间隙闷哼出声。

“你怎么了,除了呛着,还有哪里不适吗?”裴宵见她面色比之前多了痛苦,蹙眉紧张地问道。

孟如意咬紧牙关,无法向他述说这种不适,只轻哼着摇头,间或伴随着几声轻咳。

裴宵待她看起来稍稍平静,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我带你回去。”说着,又安抚道:“一会儿我叫府医过去看你,不会惊动旁人,你莫怕。”

孟如意依然面有痛色,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轻喘着道:“我今日想与你说的话,差一点就再也说不出了。”话落,尾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

裴宵见怀中人眉间微颦,唇角亦微微下垂,似是无限委屈的模样,全然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欲听她多言的打算,忙哄道:“待你好些再说也不迟。”

“我要现在就说。”美人却不依,紧紧揪着他胸前衣襟,讷讷继续道:“我长到这么大,在你表妹之前,从未与人红过面。”

“那一日,她将我绣了好久的屏风绢面当着我姨母的面砸在了我脸上,还……还对我口出恶言,我是被气坏了。我知道她什么都不缺,只有你能叫她难过,所以我故意那样说,故意气她的。”

说到这里,孟如意偷偷瞟了裴宵一眼,一副心虚的模样,咬咬唇又道:“我不该故意气她,更不该拿你做筏子,我知道错了,可是我心里并没有不敬重你的意思,我也不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想你觉得我很坏……”

声音越说越低,喘息声也越来越重,裴宵见她似是痛苦得说不出话了,一时不知她是怎么了,忙应道:“好,我知道了,你是个好姑娘……”

正哄着,他余光忽察迎面似是来了人。

举目望去,那长长一溜儿远远瞧着便极招眼的风灯昭示着,来的远不止一个人。

裴宵不由顿住了脚步。

后院人多眼杂,他原是打算带孟如意至距离望月亭最近,如今又空置着的居柳阁,收拾妥当,再请府医看过之后才送回满桑院的。

这一切自然会避人耳目。

他尚不知方才在望月亭发生了何事,但总之无论如何,今日之事于孟如意而言皆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而眼下在必经之路上,怎会有这样一群人浩浩汤汤而来?

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娘子,往不远处一棵还算粗壮的树干后避了避,打算伺机而动。

那一群人似是很着急,迎面而来的速度很快。裴宵夜视极佳,待看清楚为首的是他脚步蹒跚的祖母后,他双目微凝,神色莫辨起来。

片刻,他低下头,语气较方才已经冷下来,却带着刻意的柔软,问道:“来的是祖母和二婶,还有姑母她们。你说,我们还要躲着吗?”

孟如意浑身湿透,被风一路吹着,觉得有些冷,而体内却又有一股难耐的热意,两厢交替下折磨得她愈发痛苦,加之一直心心念念要说的话已然说尽,神经放松后便不那么清醒了。

她没听清裴宵的话,想让他再说一遍,出口的却只有几声呻.吟般的轻哼。

裴宵与她仿佛含着春水的迷茫眼眸对视片刻,没再说什么,而是从方才躲避的树干后走了出来,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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