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那天以后,裴氏和孙庆芳被直接从延年院抬了出来,送回了孙家。
这是孟如意从裴宵口中听来的。
他说这话时候的眼神,不知为何叫孟如意想起了从前在永州时养过的一只小黄狗。
那是她十岁那年,有一回随母亲去永州城外的永济寺上香时捡到的。
每当小狗昂着头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想让她摸摸它,而当她这样做了,它就会满足地眯起眼,摇头晃脑想要更多。
反应过来自己竟对着统兵十数万的一方雄主产生了这样的联想,孟如意陡然一个激灵,忍不住微微晃了晃脑袋,将这个诡异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裴宵见状,急忙问。
孟如意顺势揉了揉太阳穴,“在屋子里待久了,头有点昏沉沉的,无事。”
裴宵心疼道:“二婶是看得你紧了些。我问过府医,你的情况其实不是非得这样足不出户的,只要注意保暖,偶尔出去走走也使得。”
孟如意摇摇头,笑着回道:“姨母都是为我好的,我也习惯了待在房中。”
是一贯温柔乖巧的模样,裴宵却忽然觉得刺眼,心头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疼痛蔓延开来。
她口中的十六岁以前,如嫣儿一般从未经受挫折的时候,定不会是这般模样吧。是不是,只要他给她足够多的疼爱,此生就还有机会看见从前的她呢?
“等咱们成亲了,一切都交给你做主。到那时,你喜欢在屋里待着咱们就在屋里,想出去了,我就陪着你护着你,不叫你受一点冻。”
孟如意不由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就如来了西京这两年的冬日里,他拢共待在西京的日子两只手也就算过来了,哪里就能陪她什么。
想到这儿,才又意识到这话有多羞人,忍不住垂下眼帘,“侯爷自有大事要做,不必挂心我。”
“你的事也是大事。”裴宵郑重道:“你既嫁给我,我自然该叫你过得比没嫁我时好,这样你才不会后悔嫁了我不是吗?”
“侯爷多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
孟如意心中为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而失笑。
不论这桩婚事是如何得来,总归是她占尽了便宜,如何有后悔一说呢?
而不知她心事的裴宵却被她这句“绝不后悔”感动得无以复加。
她这是心甘情愿嫁给自己的意思吧,即便曾经用了卑劣的手段,到底还是得偿所愿了,一时激动得控制不住,上前拉起孟如意的手攥住,重复道:“我绝不叫你后悔。”
他这几日虽然因各种事由常来,可这样逾矩的行为却没有过,孟如意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忘了推拒。
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裴宵粗糙的大掌中软如水,他不由又攥紧了些,生怕从指缝中就滑了出去。
原本是一时激动下的举动,可那触感太过美妙,见她没有挣扎,裴宵便也忍不住又握了一会儿,还忍不住摩挲两下。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轻喝打断了旖旎的氛围。
孟如意尚未来得及转头,便听出了姨母的声音,当即用力甩开握住她的大手,无措地往裴宵身后躲了躲。
裴宵见状,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躬身行礼。
戚氏知道裴宵自打回来后,几乎日日往琉璃院跑。原先有些欣慰于他雷厉风行处理了裴氏和孙庆芳,又想着两人数月不见,便纵他两日,今日原本就是来赶人兼立立规矩的。
谁想正叫她撞见两人执手相望的场景,这下也可直入正题了。
“侯爷,你与昭昭还未成亲,这样整日往琉璃院跑不合规矩吧。”
裴宵解释道:“我今日来是告诉昭昭,姑母她们已经离开侯府,往后不会再叫她们来了。”
戚氏正不知他对此如何打算,既说到这里,便被岔了话题,顺势问:“我正想问你,你就那样硬将人抬出去,太夫人都气糊涂了,万一真有个好歹也不是事啊。你究竟如何打算的?”
这事裴宵也头疼。他知道孙庆芳做下的恶事时,已是两家天各一方,原想着念在故去的祖父、父亲,还有祖母的份上,就这样往后恩断义绝便罢,谁料出了这变故,还能叫人见了祖母。
不过见了又如何?没要了孙庆芳的命,还允许她们在西京立足,已经是愧对昭昭,也早已全了对祖母的孝道。
“二婶放心,祖母心里惦念着姑母,求生的意志反而会更强,不会有事。”裴宵沉声回道:“我与昭昭成婚后,昭昭也不必踏足延年院,我不会叫祖母为难她。”
听他这样说,戚氏才真的放下心来,也不再多问。她的意思原就是只要别影响到昭昭就好,他们祖孙如何相处,轮不到她过问,她也不关心。
“好,你心里有数就好。”戚氏点头,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一直未敢露面的孟如意身上,对她道:“昭昭,你躲什么,姨母还能吃了你不成?”
孟如意听出她腔调里没有怒意,这才怯怯地挪了两步,将自己露出来,冲戚氏露出一个讨好般的笑。
戚氏乜了她一眼,见她那小模样忍不住想笑,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生生忍住,转向裴宵,“侯爷的话可说完了?若说完了,便叫昭昭好生休息吧。”
话已至此,裴宵不得不走了。孟如意心下长舒一口气。
戚氏领着裴宵出了门,还没走出琉璃院,就停下了脚步,“侯爷,昭昭心事重,刚刚当着她的面,有些话我没说。”
裴宵就知道被撞见他举止轻浮的事还没过,低头虚心受教。
“我问你,若嫣儿订了亲,你会同意她的未婚夫婿在成婚前整日往她的闺房里闯吗?”
话音刚落,裴宵心里咯噔一声,这些时日被幸福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些。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如果你对昭昭真有些情意,还请你给她尊重和体面。”
裴宵被这一句话说得几乎无地自容。
他对昭昭的心,日月可鉴,可他做的事,却真真是大大出格了。
因为一直同处一府,兼之过往的特殊际遇,让他忽略了该有的礼数,正如二婶所言,这样的行止何尝不是一种冒犯?
昭昭顺从惯了,从不会将他往外赶,心中是否也觉得自己待她不尊重呢?她本就心事重,若真这样想,不知会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后背不觉一凉,迫不及待就想回去跟她解释,却又被定在原地。
最终只是拱手对戚氏道:“我对昭昭的心意自然是真的。二婶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往后必定注意,不会再犯。”
戚氏见他如此,颇为欣慰,点点头,便放他走了。
从那日起,裴宵便没有再踏足过琉璃院。
可即便他不再现身,孟如意冬日里平静的养病生活还是悄悄发生了些变化。
比如,时不时便发现窗台上多了束不知名的花,餐桌上多了碟新鲜的菜式,诸如此类小小的“惊喜”,不胜枚举。
随着这些小玩意儿,大多时候还附着小笺,寥寥几语,讲一讲这些东西的来历,最后缀上一个“念”字,每每叫她看得面红。
后来渐渐习惯了些,只还是忍不住时时感叹,侯爷真是个极好的人啊。
即便两人并非寻常的未婚夫妻那般情深意重,他也在十分努力做好一个未婚夫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