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板
在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在幼发拉底河下游右岸,有一个城墙长达9公里的城邦——乌鲁克。城中的宫殿园林奢华精美,城中的神庙巍峨神圣。
此时,在神庙里,在天神安努的神像下,乌鲁克的年轻的王卢伽尔班达虔诚跪伏:“天空的君主安努,请您聆听您忠诚仆人的声音吧。我的心中不断涌出期待与渴望,我的渴望不断被熄灭。请仁慈的君主怜悯,让期待的种子在宁荪的肚子里种下。”
卢伽尔班达正在向天神安努求子。他作为繁荣城邦的乌鲁克的王,与女神宁荪一见钟情并迅速坠入爱河,可是婚后多年,宁荪都没有怀孕,夫妻俩十分着急。
宁荪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眉目低敛:“我英武的君主,我威严的父亲,请赐福于我,让乌鲁克的荣耀从我肚里生出。”
端坐在神座上的天神安努听到了女儿女婿的祷告,招来创造女神阿鲁鲁:“阿鲁鲁,我乖巧柔顺的宁荪想要一个孩子,你有什么办法吗?”
阿鲁鲁不假思索道:“在我开满荷花的泥潭深处,有一团被精灵守护的白色创世土,我把泥团与我的眉间血混合,拿给宁荪吃下去。宁荪再跟卢伽尔班达同房,他们很快就能拥有一个孩子。”
宁荪吃下泥团,果然在九个多月后,生下一名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的男婴。
男婴的出生惹得众神欣喜,春神让乌鲁克连石柱上都开满鲜花;大力神赐予男婴强健的体魄;太阳神赐予男婴英俊的面容;天气之神赐予男婴神姿风韵;还有其他神明为男婴送上智慧、快乐等各种祝福。
金星女神伊什塔尔身材高挑,面若桃花。她穿着紫色帕拉长袍,踱步到床边,看着宁荪抱在怀里的男婴,皱皱鼻头:“都被众神赐福了,怎么还是这么丑。”
“还没长开呢,”宁荪嗔了一眼伊什塔尔,问道:“你还没给你义弟赐福呢。”
“不会忘记的,看把你急的。”伊什塔尔低垂下头,抵着男婴的额头:“愿你如原野雄狮般威猛,愿你如不落的日月星辰般闪耀,愿你英雄之威名永不坠落。”
伊什塔尔赐福完准备离开,突然转头问了一句宁荪:“对了,我亲爱的义弟叫什么名字?”
“就叫吉尔伽美什吧。”
现代,双福市市区的博物馆。
今天是周六,本该是手机开上免打扰在家安心睡一天的日子。沈繁星却一脸怨念地出现在市区博物馆的展览厅里。
当然,一脸怨念的不止是她,还有被老板以“团建”的名义叫出来的其他同事。
沈繁星对展览柜中的展品丝毫不感兴趣,原谅她没有艺术细胞,对于她来说,碗就还是那个样子的碗,就是旧了点儿;罐还是那个样子的罐,就是多了几条裂了的口子。
沈繁星跟公司几个比较熟的几个同事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径直朝出口方向走一边左右扫两眼展柜就当看过展品了。
出口处有一个展览柜,围了一群人,应该是外地游客组团来的,还有导游在介绍展览物,好巧不巧,听讲解的游客把出口给挡住了。
想着反正时间还早,沈繁星没着急走,就往人堆里凑了凑,想看看这么大群人在看什么。
低反光的玻璃展柜里,放着一块泥板。泥板四方边角的位置都有残缺,中间那些看不懂的文字印记也有一部分被磨平得看不清了。
导游激情响亮的解说适时传出:“泥板在现今伊拉克的所属地域被挖掘出来。哦,不是的,那些符号也不是画,是古文字楔形文字,大约在公元前……”
沈繁星脑海里突然传出一道声音:“繁……星……我的……”她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谁?”
跟沈繁星一起看展的同事有些奇怪:“什么谁?哦,导游说这块泥板上记录着吉什么什么英雄的赞歌,名字太长了,我也没听清。”
“你刚刚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同事大大咧咧道:“这儿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全是声音,你问什么声音?”
“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沈繁星心想:难道是自己睡眠不足?
“乌鲁……闪……耀……”奇怪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沈繁星脑海中。
沈繁星的背猛然僵直,出声问道:“谁?谁在说话?”
刚刚还在说话的人们就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展览厅陡然安静。
“繁星……星辰……”
沈繁星喃喃:“在叫我。谁在叫我?”被众人围观的泥板和沈繁星是现在这个静止空间内唯二鲜亮的存在,她不由自主朝放着泥板的展柜走去。
“星……辰……”沈繁星靠近泥板,似乎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沈繁星心下莫名笃定:他在笑。
恍惚间,沈繁星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属于她记忆甚至时代的画面,画面就像按了倍速的走马灯,一晃而过,沈繁星抓不住任何头绪。
她的手摸向展柜玻璃,出乎意料玻璃竟然像水幕一样能直接穿透。在指间触碰到冰凉石板的一瞬间,沈繁星面前出现一个漩涡状的黑洞空间,一股吸力一下子就把她给吸进去了。
……
手指微动,意识逐渐回笼。眼皮沉重且酸涩,沈繁星努力好几次,才总算睁开眼。
耳边一个声音带着雀跃:“醒了,总算醒过来了。快去告诉大人,繁星醒了。”
沈繁星缓慢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宽敞,漆红的房柱上装饰着彩色黏土锥,墙上装饰着珍珠贝母镶嵌画,靠墙的矮柜上斜放着一把里拉琴。连桌角都做工精致的铜桌被带着流苏的羊毛织物所覆盖,桌上还摆放着水壶水杯,和没收走的棋盘。
房间古朴中又透着一股子富贵,风格异域但布置精巧。沈繁星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女生的房间,但是自己不是在博物馆看展览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繁星有些怔愣的光脚踩在床下厚实的地毯上,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正在慢慢捋清思绪。
有力的双臂搂住正在发懵的沈繁星,语气中满是喜悦:“安努保佑,我的乖女儿,你终于醒了!”
沈繁星退开一点距离,仰头问道:“你是?”
面前这个体格精壮的中年男人一脸吃惊:“你不知道我是谁?”
“所以,你是?”
“我是你的父亲里达,你不认识我了?”
沈繁星沉默无声:不认识,完全不认识,我一个孤儿,哪来的爹?
沈繁星继续问道:“这里是哪儿?”
中年男人叹息:“傻女儿,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不是,我想问,我们的家居住在哪个城镇?”
“什么城镇?我们的家在拥有环城的乌鲁克城邦。”
沈繁星两眼一抹黑,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个现实——不出意外的话,她是穿越了,还穿越到了近神时代的两河流域。她稳住心神对中年男人说道:“那个,我失忆了。”
根据无数穿越大军的经验,失忆能解决一切疑难问题。
“失忆?你怎么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失忆!?”里达听到沈繁星说她失忆,惊得一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
刚刚还一脸慈爱的里达,这时候脸色却有些绷不住了:“那你还记得王宫里发生的事吗?”
“王宫?我还跟王宫有关系?”
“是啊,你明天可是要作为人证,去王座前说清楚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突兀插进两父女的对话中。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还带着些随意,但是一字一句吐露出来的话语,随意中又带着意味深长,不知道话中有的是愤怒,还是轻蔑。
逆光走来的男人在沈繁星面前站定,沈繁星也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样。男人宽肩窄腰,目测一八五或者更往上,沈繁星站直也只到他肩膀位置。
他有一头像碎金一样耀眼的短发,有几缕发丝搭在他饱满的额前。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瞳孔蓝得像无垠的天幕,又像广袤的深海。
里达对于男人的带来也很震惊:“殿下,你怎么来了?”
男人撇了一眼沈繁星,嗤笑道:“我的随行书吏生病了,几天看不到人,我不是得关心一下?”
“生病”两个字被男人咬得很重,听男人的语气,似乎不太相信沈繁星是生病了,倒像是觉得她的生病也是有所图谋。
“你又是谁?”沈繁星一脸疑惑。
男人哼笑了一声:“没想到几天不见,胆子倒是变大了,以前不是见着我都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嘛。”
里达提高音量:“繁星,不能无礼,这是我们威严的卢伽尔班达国王陛下唯一的儿子,吉尔伽美什殿下。”
沈繁星无意识地瞪大双眼:“恩?你说他叫什么?吉尔伽美什?乌鲁克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虽然对历史不算太了解,好歹在博物馆也听了几耳朵。
“呵,英雄王?这个称呼倒是有意思。”吉尔伽美什挑眉,话音一转,“如果你这是为了保命而想出的取悦我的方式……这可不太够。”
“殿下,繁星那天从王宫里回来就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才好转一点,所以脑子还不太清醒。”
“被本王□□继母给吓到了?”
里达恭敬圆滑:“繁星从小体弱多病,哪能怪得了殿下。”
“那她还能作为人证明天在王座前证明我的清白吗?”当事人一副担心沈繁星不能出现在王宫里的样子。
沈繁星准备继续用“失忆”作为借口,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来人口,状况还没摸清,可不想搅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里达注意力一直在沈繁星身上,他一把抓住沈繁星的手,这一举动也打断了沈繁星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殿下放心,繁星就是睡懵了,等她思路理清楚,明天一定能在王座前还殿下一个清白。”
“是吗?那我就好好等着了。” 吉尔伽美什说完就转身离开。
里达恭顺的笑意随着吉尔伽美什的离开而消失。他面对沈繁星,声音变得阴沉: “记住,明天在王座前,不要说你失忆的事,你就一口咬定你看到吉尔伽美什强迫继王后,听到了没?”
“啊?”
里达见沈繁星一脸摸不着状况的模样,慈父样子也不再伪装:“啧,真是指望不上你半点儿。等会儿来我书房,我教你怎么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里达把包括但不限于怎么进入王宫,哪条路线走到什么位置可以看到继王后寝殿窗口等方方面面与王宫有关的信息都告诉了沈繁星。
里达反复检测检验了好遍,确定沈繁星说话没有纰漏过后,终于同意放她回房间休息,迎接明天王的审问。
甚至走之前,沈繁星还被一脸假笑的里达叮嘱要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