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人间惨事莫过于最后一盒烟半路被截,而你还得高高兴兴帮截胡之人买单。
从便利店出来,蒋时岘没拆烟盒,直接放进风衣口袋。乔漓余光偷瞄,默默在心里郁闷喟叹。
蒋时岘贯彻绅士风度,说送她回酒店。
“我先不回去。”乔漓驻足望向他,眼波微漾,浅浅一笑,“晚餐吃太多,想散会儿步。”
成年人讲话不必说透,辅以眼神和情态,足够将暗示昭彰。
四目相对,乔漓努力压制忐忑,凝眸定定注视他。男人一顿,眼中情绪似是覆于寒潭之下,漆深难窥。
不过须臾,蒋时岘脱下风衣,披在她肩上。
宽大的风衣尚有余温,裹着雪松与沉冽乌木交融的气息,丝丝缕缕在她鼻间萦绕。
“别着凉,”他声音沉缓,“早点回去。”
说完便颔首转身。
“......”
谁钓谁?
借故离开或顺势陪她散步,这是乔漓预设的两个答案。没料想他不按常理出牌,虽没接受,却给她披外套,释放可供遐想的暧昧信号。
这种高手操作,如若从没有过情史,简直是天赋异禀。
挺拔身影渐渐模糊,坐上宾利车,消失于眼帘。
乔漓再无兴致去买烟,调转步头走向酒店。冷风簌簌,她下意识将手揣兜里,右手倏地触碰到烟盒,她掏出来,唇角微抽。
水蜜桃爆珠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可惜能看不能拆。
......感觉像被钓鱼执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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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蒋时岘派车将乔澜和乔漓接到医院。
闵和医院由蒋氏集团控股,作为京市top级的高端私立医院,装修设计以温润玉石展开,环境典雅幽静,医疗设备先进且私密性强,是富豪明星就医首选。
姐妹俩到病房时,蒋老爷子刚做完理疗,精气神十足。看见孙子带人进来,老爷子忙不迭呵止蒋时岘出声。
“你别说话!让我猜猜她们谁是谁。”
蒋时岘:“......”
年近耄耋的老人头发半白,脸庞布满岁月痕迹,眉目不俗且有神,透着淡淡的威严光芒。然举止却似顽童,乔漓被逗得失笑,紧绷的神经亦随之放松。
“你是小漓,”蒋正逸的目光在乔漓脸上停留一瞬,旋即移向乔澜,“你是小澜,我没猜错吧?”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蒋老爷子曾经抱过乔漓。虽然当时乔漓才一岁多,但她那双小狐狸似的眼睛相当灵动,任谁见过都不会忘记。
乔漓和乔澜齐齐点头,笑着向老爷子问好。
“你们好。别拘着,快过来坐。”蒋正逸眉开眼笑,又瞥一眼孙子,悠哉道,“怎么样,爷爷厉不厉害?”
“......厉害。”蒋时岘难得笑笑,让佣人摆上水果茶点,“我回趟公司,中午再过来。”
稍顿,他叮嘱老爷子,“爷爷,甜点您最多吃一块。”
蒋正逸低哼,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呼风唤雨大半辈子,临老反而被管得紧,老爷子面子挂不住,瞪着孙子的背影骂了声“臭小子”。
“来,你们吃。”
老人家需要控制血糖,乔漓从果盘里拿颗橙子,眨眨眼,“蒋爷爷,我给您剥橙吃。”
“还是丫头贴心呐!”蒋正逸哈哈笑,又颇为嫌弃地看向茶点盘,“这些东西老头子才看不上呢。要说好吃的点心,还得是沪市溪春路上的那家点心铺,小两口做的杏仁排真是一绝。”
说到这,蒋正逸眼中的笑意染上几分苦涩。
“以前我每次去沪市,都会和你们爷爷去那家店吃杏仁排。”老爷子声音沉哑,近乎哽咽,“现在铺面已经找不到了,乔老弟也......”
至交好友,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蒋正逸永留遗憾。
见状,姐妹俩忙宽慰老爷子,说些轻松的话题缓解其愁绪。
言谈间,乔漓亦忍不住想起爷爷,旧日温暖记忆涌现,她一瞬鼻酸。不想影响蒋爷爷,乔漓假称去洗手间,到病房外透气。
压下喉腔涩意,她给颜佑青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打听点心铺子老板的去向。
过去爷爷提过点心铺老板是苏城人,因为信息不多,所以她没在蒋老爷子面前提,以免没找到令老爷子徒增失望。
重回病房,气氛恢复乐融。
蒋老爷子没有多谈蒋时岘和乔澜的婚事,只是单纯和她俩闲话家常,连见面礼也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白玉镯,并不厚此薄彼。
正午时分,佣人将营养餐端至病房,蒋时岘准点回来接人。
乔漓和乔澜含笑同老爷子告别,关切嘱咐其保重身体,“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蒋正逸连连称好,“下回爷爷和你们一起到外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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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风和日丽,天气晴好,昨日来不及办的接风宴今天补上。
地点仍在铂华,毕竟京菜做最好的五星级大厨全在此处。中式包厢奢华至臻,整体布局精致考究,墙面、餐桌、餐具,无一不展现其贵气与品味。
菜品方面,除了地道的京市名菜,蒋时岘还让厨房多备了几道沪市菜和点心,免得两人吃不惯地方菜,无从下筷。
餐间三人话不多,尤其是乔澜,大约是明日便要偷偷离开京市,心虚得不敢看蒋时岘。
临近午餐尾声,蒋时岘手机响,起身去包厢外接听电话。
趁这时,乔漓再度问乔澜,“姐,你真决定去多伦多吗?”
“嗯。”乔澜轻声道,“到那边会有人接我,谦承全部安排好了,你别担心。”
“......”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眉心微蹙,乔漓抬杯将红酒一饮而尽。酒精催发胆量,她站起来抬步往外,决定再作一次努力。
走出包厢,不见蒋时岘,乔漓沿走廊缓行,终于在洗手台边看到他——男人洗完手关掉水阀,水珠顺着冷白长指滴落,他抽取纸巾慢条斯理擦净。
金属和水晶吊灯营造出朦胧神秘感,乔漓走近,男人恰好抬头,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呼吸微滞,乔漓启唇唤一声时岘哥。
蒋时岘转身朝她走过来,“有事?”
“昨晚谢谢你的风衣,否则我肯定会感冒。”乔漓抿唇,“一会儿吃完饭我把外套拿给你。”
“不必客气,”蒋时岘沉声道,“衣服给酒店管家就行。”
“......可是我想亲手给你。”乔漓欲言又止。
男人一顿,眸中讥讽一闪而逝,“行。还有别的事吗?”
“还、还想请你吃顿饭,”乔漓把心一横,索性豁出去,“时岘哥晚上有空吗?”
蒋时岘不答反问:“和你姐姐一起?”
乔漓摇头,语调软糯,“不,我想单独请你,可以吗?”
这话实属明示,正常人不会听不出来。
男人神情沉敛,乔漓无法看出其所想,心跳如鼓。
不多时,蒋时岘淡淡一笑,“等会儿再说。”
“......”
皮球又被踢回来,不知道他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待人离开,乔漓走向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去掌心潮汗。
回到包厢,侍应生正好端来果盘。粉凤梨、金车厘子、香印青提,精致装盘,清甜芳香溢满屋。
递上热毛巾,侍应生退出包厢。
蒋时岘望向乔澜,平静道,“有些事我认为应该告诉你,由你来处理比较妥当。”
乔漓猜到他要说什么,心口咯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乔澜还在状况外,闻言懵怔,“怎么了?”
“你是自己说,”蒋时岘目光偏转,朝着乔漓,“还是我替你说?”
“......”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体验一把恶毒女配被打脸的爽文剧情。
一时间,乔漓情绪复杂,慌张惶恐之余,她甚至有点欣赏蒋时岘的处事风格,利落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看来,他的人品还真挺不错。
见乔漓不语,蒋时岘眼神沉冷,点到为止,“展会、昨晚和刚才,需要我一件件告诉你姐姐吗?”
“我......”虽然自知情有可原,但此种局面下,乔漓免不了感到难堪,她垂眸喃喃,“对不起。”
“你这句对不起该对你姐姐说。”
乔漓偏头对上乔澜泛红的眼睛,知道此刻姐姐不会比她好受。
可事已至此,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顺着蒋时岘的结论,由她认下一切,乔澜明哲保身别被看出端倪,否则事情超出控制,她明天就走不了了。
包厢内充斥着巨大压迫感,寂静得落针可闻。
蒋时岘本意让乔澜处理,然而半天不见对方出声,以为她温吞心软,便出言决断,“我让助理给你订票,一会儿司机会送你去机场。”
这是要提前赶她回沪市?
乔漓点头,无可置喙。
“日后来往,望你自重。”
这句话分量沉重,算是明摆着警告她打消勾搭姐夫的心思。
乔漓咬了咬唇,正欲应声,旁侧的乔澜却无法再忍耐,嘭一声站起,面朝蒋时岘怒目而视,“够了!你凭什么侮辱我妹妹,你以为她乐意跟你打交道?!”
“姐!”
乔漓太阳穴抽跳,顿觉两眼一黑,心道完蛋。
平素她和乔澜默契良好,可她姐姐为人处世深受感性驱使,一旦压过理智,便不会深思熟虑。
所以她才会毅然为爱勇走天涯,更会因为妹妹受到委屈而不管不顾,正面同她畏惧的男人硬杠。
话音落,蒋时岘波澜不惊的眼底掀起涟漪。
没等他说话,乔澜脸色发白,眉心紧蹙,弓身捂住小腹。
乔漓慌忙扶她坐下,额头冒冷汗,语不成调,“姐,你怎么样?你别吓我,我马上叫医生......”
“我让人喊医生。”
蒋时岘迅速打电话,不到五分钟,酒店经理和医务室的值班医生一道赶来。
工作人员推来轮椅将乔澜送到套房,蒋时岘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两位医生联合诊断,确定乔澜并无大碍,只是因情绪太过激动对胎儿稍有影响,静心休养即可。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锁反应犹如滚烫岩浆融化河面坚固冰层,掩藏的秘密被仓皇揭开。
讲完注意事项,医生离开卧室去客厅向男人汇报情况。
乔澜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后知后觉胆颤心悸,“怎么办?他肯定会告诉爸妈。我走不了了,我死定了......”
“不会的,有我呢。”乔漓轻握她的手,“我来处理。”
忽然,屋外传来关门声。
乔漓急忙快步追出去。
好在蒋时岘因等电梯耽搁些许时间,乔漓匆匆跑上前,气息不稳地恳求:“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蒋时岘看一眼腕表,“一小时后,到五楼会议室找我。”
“好。”
叮——
金属门打开。
男人和助理走进电梯,待梯门关合,他面无表情道:“去查。”
“是。”
-
在等待的一小时里,乔漓先安抚好乔澜,直到她睡着才回自己房间,叠好风衣、装进牛皮袋。
然后提前十分钟提着袋子下楼。
五楼属于酒店商务办公区,环境沉肃。会议室外,穿深色西装的助理冲她客气微笑,随即轻叩玻璃门。
“进来。”
乔漓心脏一凛,助理将门推开,“乔小姐,请进。”
会议室光线通透柔和,宽敞简约,幕布投影尚未熄灭,似乎刚结束视频会议。
男人坐在主位看文件,见她进门也没抬头。
“蒋总,”乔漓将袋子放到空座位处,而后走上前朝他深鞠一躬,言辞恳切,“对不起。”
蒋时岘掀眼,视线在她头顶停两秒,声音没什么温度,“坐,先解释。”
乔漓依言坐下,心间惴惴。
她知道凭蒋时岘的能力,一小时足以查清来龙去脉,现下任何小聪明都不顶用,唯有实话实说一条路。
“......事情就是这样,当蒋爷爷打电话来时,我姐姐和孟谦承已经恋爱一年了。事发突然,她不敢告诉爸妈,您知道的,我父母非常看重与蒋家的联姻。”
会议室里空气愈渐凝固,蒋时岘问:“所以就合起伙来骗我?”
“不是的!”乔漓毛骨悚然,指尖颤抖,“我父母从始至今对我姐的事完全不知。还有我姐,她在见你第一面时就想告诉你实情——”
顿了顿,她揽下所有过错,“是我自作聪明出的主意,和乔家其他人无关。”
“蒋总,真的非常抱歉。我姐姐现在怀着孕,经不起刺激,求您网开一面......”
乔漓原本还想说听凭差遣,尽她所能做出补偿。可转念一想,蒋时岘什么都不缺,哪会稀罕她的补偿。
话音落,她如同等候审判的犯人,垂敛眼眸,连呼吸亦是小心翼翼。
蒋时岘瞧她一眼,疑惑消除。
半晌,他淡声开口,不打算再追究,“回去向你父母解释清楚,退婚之事可以由乔家提出。”
乔漓震惊抬眸,不敢相信他竟会轻易谅解。
让乔家提出退婚,其实是给乔家保留颜面,对乔澜的影响亦能降到最低。
“还有问题?”
乔漓回神,起身致谢:“蒋总,谢谢您。”
蒋时岘嗯了声,算是应下。
事情解决得尚算圆满,乔漓稍稍松气,礼貌告辞,侧身朝外走。行至门边,她抬手攥住门把,却未拧动。
思绪微顿,乔漓倏忽意识到,对蒋时岘,她或许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这种双商兼备且大格局的人,迂回算计,远不如坦诚直言来得管用。
那么......何不趁此机会最后争取一次?
深吸一口气,她松开门把手,回身折返。
“蒋总,能不能再给我十分钟?”
许是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男人若有所思打量她片刻,眼神示意她坐。
真皮座椅皮质冰冷,乔漓挺直脊背,直视着他一字一顿:“我想向您毛遂自荐。”
蒋时岘低笑一声,似是看穿她的意图,“乔小姐想做什么?”
“蒋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