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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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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他爸前几天半夜回来路上被车撞了,听说人当时被撞得飞出去了多远,车都撞废了,人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快不行了,抢救了一天一夜……”

文一熠听着话筒那边的话,人一点点被从脚底升起来的寒意包围,明明身处盛夏的早晨,她却如同一瞬间失足落进了一个冰窟,浑身发冷,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文梦新奶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文一熠紧紧抓着话筒,听到自己的声音急切地问道:“奶奶你知道在哪个医院吗?”

文梦新奶奶:“唉!当时他爸身上的手机都摔坏了,也不知道是去办啥事的,身上正好带着身份证。人家交警队按着身份证找到了咱村村委会,连夜打电话过来,村长跑到他家里头通知,又带着他们娘俩去了医院,好像是在四院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奶奶。”

文梦新奶奶又叹口气,后来她说了什么,文一熠好像都没听进去,也许听进去了,但下一秒就忘记了,只记住了医院的名字。

挂掉电话,文一熠去房间里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转身就往门外跑。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却不知道市区的四院该怎么去,只能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下车时,文一熠身上的钱就只剩下一半了,她进了医院,又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文嘉秋,医院门口和大楼下全是来去匆匆的人,文一熠甚至不知道文嘉秋会在哪个楼。

后来在门诊大厅辗转打听,文一熠又到了后面的住院部,终于根据文志军的名字,得知人在顶楼的重症监护室,文一熠跟护士连连道谢,又在人家的指引下去坐电梯。

文一熠在拥挤的人群中踮着脚等了几分钟,电梯也不见来,她再也等不及,转身往紧急通道跑。

文一熠顺着楼梯爬到十三楼,终于见到蹲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文嘉秋背影时,她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一阵一阵的头晕跟浪潮似的拍打着她,腿也软得站都站不住了。

文一熠紧紧拉着楼梯扶手,才没让自己直挺挺地跪到地上,只是狼狈地坐了下去,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文一熠紧紧地盯着文嘉秋的背影,喉咙里火辣辣地泛着血腥味,连出声叫文嘉秋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蹲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文嘉秋这时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扭头看过来。

文一熠急喘着气,一眼就看到文嘉秋苍白的脸色和有些麻木呆滞的目光。

才不过几天没见,文一熠就快要认不出他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文嘉秋瞪大眼,也愣,但愣了一下后就立刻站起来,快步向她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盯住文一熠,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你咋来了?咋累成这样?”

话音刚落,文一熠就看到有眼泪顺着他眼眶流出来,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水痕,转瞬就不见。

几乎是看到文嘉秋的眼泪的下一秒,文一熠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思绪混乱地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回答:“我走楼梯上来的。”

文嘉秋仿佛对自己的眼泪无知觉,也好像看不到文一熠的眼泪,拉住她胳膊:“来,起来。”

文一熠任他拉着站起来,腿脚发软地跟着他走,文嘉秋没有回原地蹲着,牵着文一熠跟他一块并排坐到靠墙的座椅上。

明明是大夏天,到处贴满瓷砖的医院走廊却凉得像冰窟,挨着墙的座椅坐上去,凉意从毛孔渗到骨头缝,再沿着骨头四下蔓延,让人如坐针毡。

两个人挨得近,但身体中间还有些缝隙,文一熠一直扭头看着文嘉秋。

文嘉秋坐下后,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长睫毛投下的阴影比往常更深更浓,几乎快蔓延到脸颊。

文一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他紧紧攥在右手里的纸,顶上黑纸白字印着:病危通知书,最下面签的却不是文嘉秋的名字。

文一熠的眼泪片刻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掉,使她没法看清纸上的其他内容。

然后文一熠伸手过去,轻轻捏住那张纸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但她再抽,很轻易就抽出来了。

这个过程中她的手碰到文嘉秋的手,这么热的天,文嘉秋的手却没什么温度。

文一熠把那张纸放到一边,又去碰文嘉秋的手,刚伸过去,文嘉秋就双手把她的手扣住了,像是冬天里抓住了取暖的热源。

文一熠任他去,也不说话,又往他身边挨了挨,缝隙不见了,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胳膊贴着胳膊,手握着手,肩并着肩。

“点儿点儿。”文嘉秋握着她的手,似乎因为刚从她身上获得了一些温度,终于有力气开口。嗓子比刚才还哑,哑得简直没法听了,听不出来哭腔。文一熠甚至听不出这是认识这么多年的文嘉秋发出的声音,只听到他用这种陌生到让她听起来很难受的嗓音对自己说,“我好害怕。”

文一熠看着他,下意识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更厉害地掉,被抓着的手挣出大拇指和食指,虚虚地圈握住文嘉秋一根手指头。

两只手以一种牵强而又别扭的姿势交握在一起。

文嘉秋抓紧她的手,弯下腰,文一熠感觉自己的手背贴上了文嘉秋的脸。

然后有又湿又烫的液体顺着她手往下流。

在之后很长一段人生里,文一熠有很多个时刻想对文嘉秋说出一些自觉是指点他人生,或者更近似于是多管闲事的话。

但每每话到嘴边,她就总会想起这个夏天冰冷的医院座椅和手心温热的眼泪,然后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只希望文嘉秋不要活得太累。

他就那么一个肩膀,一边压着脆弱不堪的王迎春,一边压着生死不明的文志军,没有一丁点多余的地方给他自己了。

所以她不能再苛责他,也不能去要求他做什么或者活成什么样子。

只希望他能活得轻松一些。

文一熠抿紧嘴唇,另一只手抬起,缓慢而又轻柔地抚了抚文嘉秋的后背,但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好像丧失了安慰对方以及给他虚幻的期望的能力了,连一句没事别怕都说不出来。

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文嘉秋迷茫而又痛苦的时候对他说出天真的劝慰言语了。

就算她说了,文嘉秋也不会再信了。

文嘉秋基本没出声地哭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抬头一看,文一熠的眼睛肿着,泪意未干。

看到他有了动静,文一熠立刻抬眼,目光追随着他,最后看向他的眼睛,动作间,眼眶里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流出来。

他在她这样的目光里下意识垂下眼,文一熠捏捏他被她握着的手指:“你是不是没吃饭?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你想吃啥?”

文嘉秋抓紧她的手,摇头。

文一熠担忧又苦恼地蹙眉,问他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文嘉秋想了半天,说不记得了。

文一熠听完,狠心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往电梯跑,顶楼人少,很轻易就进了电梯。

午饭时间都过去了,医院的餐厅没什么饭了,医院门口的饭店却依旧热闹。文一熠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买了半斤锅贴,又拿剩下的钱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些面包和矿泉水,才提着东西往回跑。

文嘉秋还在原地坐着,电梯声音刚响,他就看过来。

文一熠小跑着过去,大概猜到了文嘉秋会说什么,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给他:“饿不饿都吃点吧,要不人垮了咋办呢?”

文嘉秋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也没有任何食欲,拿起东西想放到一边。但一抬眼,看到文一熠神情担忧而又关切地站在他面前,好像又快要掉眼泪了。

被她这么一双将哭的眼睛看着,文嘉秋手里的东西突然就放不下了。

文嘉秋提起放下,放下又提起,然后抬手指了指重症监护室的门,声音沙哑地对她说:“这里不让吃东西。”

文一熠四下看了看,没有在这个医院找到回廊一类的开放空间,最后只能建议道:“那咱们去楼梯间吃吧。”

说完,又想到什么,往重症监护室看一眼,有些犹豫地问:“这儿……这里能离开一小会儿吗?”

文嘉秋站起来,看看病房门,又看看文一熠:“走吧,快去快回。”

文一熠立刻快步往楼梯间走,比文嘉秋还快,文嘉秋跟在她身后,俩人又在台阶上坐下来,文一熠把两个袋子都敞开,让他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文嘉秋慢半拍地低头看着,像一个反应太过于迟钝的机器人。

文一熠替他做了选择,扯了扯锅贴的袋子:“吃这个,趁热吃。”

文嘉秋就抬手拿锅贴往嘴里送,锅贴皮焦脆馅咸香,文嘉秋却没有吃出什么味道,只是很机械地重复着进食的动作,吃了一个后就再也吃不下去。

文一熠在一旁看着,不自觉紧紧皱起眉,见他吃完一个没再继续吃,就问:“是不是这个太油了?你太久没吃东西,吃这个肯定难受。不吃了,不吃这个了,咱们吃面包。”

说着,去另一个袋子里翻面包,翻了几下,手腕就被文嘉秋拉住:“点儿点儿,我实在吃不下。”

文一熠手无意识地捏着面包的包装袋,看着他:“以前我每次吃不下的时候,你都不听,还是让我吃,说必须要好好吃饭,我每次都吃了,我每次都听你的。”

说着,另只手把面包拿出来,撕开包装递到他面前,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低声对他说:“你也吃点吧,好不好?”

文一熠捧着面包,压低身子凑到文嘉秋面前,仰脸看着他的眼睛:“多少吃点?好不好呀?”

文嘉秋不说话,只是松开文一熠手腕,又把锅贴拿过来。

文嘉秋拿起一个锅贴一口咬了一半,嚼了嚼,突然开口:“我妈病又犯了。”

文一熠抓紧手里的面包,塑料包装袋在她手里发出很难听的声音。

嘴里的咽下,剩下的全塞进去,继续嚼,继续说:“昨天在医院发的病,被送到五院了。”

文嘉秋吃的动作越来越快,到了之后几乎是狼吞虎咽,越是吃,又越是要说:“我咋办呢?我咋办呢?连签名都不让我签……我该咋办呢?”

“进去一天一夜了,都不醒,都没动静,只给我发病危通知书,咋办呢?我都见都没见一面,我跟我妈都还没……没见他呢。”

文嘉秋眼睛通红,却没再掉眼泪,他的眼泪好像刚才全借由文一熠的眼睛流出来了,只留给他自己非常纯粹的茫然与恐惧,让他每分每秒都煎熬又痛苦。

即使文一熠紧紧挨在他身边坐着,听着他的话,也不能想象他的痛苦。

因为她不是文嘉秋,因为她的父母跟文嘉秋的父母意义不同,所以她永远也不能感同身受他的恐惧与无助。

她不过只是坐在一旁这么单纯地作为一个旁观者,心里就已经觉得无法承受了。

文一熠只陪着文嘉秋在楼梯间坐了一小会儿,他食不知味地吞下那袋锅贴,就要起身继续回重症监护室门口守着。

两人回去的时候,门口多了几个人,应该是其他病人的家属,有的坐着,有的垫脚透过门上头的玻璃窗户往里看,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神情。

文一熠和文嘉秋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文一熠从口袋里翻出卫生纸让文嘉秋擦手,他用力擦着手,慢慢跟她说这几天的事。

文志军的情况很差,送到医院就做了手术,因为摔到了头,再加上各种严重的内外伤,所以手术风险很大,结果也未知。

王迎春和文嘉秋在手术室门口从凌晨等到天大亮,然后医生告诉他们人仍不能脱离危险,还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后续可能还要多次手术。

即使后续手术成功,最好的情况是人活下来,但会瘫痪或严重残疾。

如果熬不过观察期,大概会变成植物人。

人从手术室推出来往重症监护室转的时候,文嘉秋和王迎春想上前看,但被医护人员拦住了,两人只远远地看到病床上躺了个人,被各种仪器包围着。

王迎春只看了这么一眼,强弩之末的精神就全面崩溃。

她嘶喊一声,疯了一般往前扑,嘴里含糊而又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一开始是文志军的名字,后来又加上了文嘉夏。再然后,她嘴里哭喊着的东西连文嘉秋都听不懂了,又变成那年夏天让文嘉秋觉得痛苦与害怕的陌生母亲。

文嘉秋小姨闻讯赶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的场面。医院重症区当然由不得这么折腾,简单交涉了一下,四院就派了救护车把王迎春往市五院送过去了。

刚到医院,文嘉秋和王迎春来时匆忙带上的钱就全没了。

医院的账单和病危通知书不间断地递到文嘉秋手上,而他连签字的权利都没有。

毫无防备之时,天塌地陷,无数的巨石无情落下,既砸向文嘉秋已不堪一击的家,也劈头盖脸地砸向突然间就要孤身奋战的文嘉秋,让他顷刻间置身废墟。

砸到他头上,压在他身上的巨石太多,文嘉秋被埋在石堆里,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无伦次地说到这里,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地顿住了,手上的卫生纸快要被他搓磨成粉末了,在他动作间掉下白色的渣子。

文一熠默然听着,这时拉住他的手,轻声对他说:“干净了,别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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