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郑燕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很轻蔑地笑了一下:“结果老太太亏心事做太多,还没找到下家,她就大病一场。”
“你那会算命的七奶跟她说,只要敢把你送走,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孙子了!你说她们还敢把你送走吗?吓都要吓死了!忍着恶心也只能养着你!”
“还有你那个破名字,也是他们找人算的,说什么你五行缺火,克弟命,他们才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取个一你就真以为你自己对他们来说独一无二了?取个一不过是为了还有二还有三!直到抱上孙子!你以为他们多稀罕你啊?!”
“你应该跟我站到一块的!咱俩才是受害者!现在反倒好,他们不过养了你几年,给你几口饭,你就跟只狗似的死心塌地做他们的乖孙女了!”
“凭啥什么都让他们占了?我现在受的苦都是他们造的孽!”
“他们养着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将来有命抱孙子!你以为你是谁?!被人卖了还死心塌地给人家数钱!”
文一熠听到这里,终于转过身,在昏暗的楼道里仰起头看着歇斯底里的郑燕,像看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母女二人面目模糊地对视着,文一熠抬起脚慢慢后退,一直退到无路可退,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楼道。
天色黑重,好像永远不会天明了似的。
文一熠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
一双眼睛不受她的控制,眼泪掉了停,停了又掉。
她不想掉泪了,不想再为了这些人这些事流眼泪。
希望一切都停下,先让她喘口气再说。
可是没办法,好像有个怪物刚才随着郑燕的话语一起从耳朵钻进她的身体里,啃食着她。
她走得再快,也还是觉得自己仍留在那个昏暗的楼道里被郑燕的话狠狠撕扯着,直到把她整个撕碎为止。
她在马路上走走停停,有车辆呼啸而过,路人有说有笑,霓虹灯流光溢彩,夜风越吹越凉,而她立在桥下,看到深夜里的火车来了又走。
世界恍惚间连成一片,只将她抛在与世隔绝的荒原。
文一熠茫然地走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在往医院的方向走。
她下意识还想要从她十几年的依靠那里寻求疗伤的温暖,但是郑燕已经把一切都撕碎了。
她还想继续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同时又发觉自己其实已经自欺欺人许多年了。
深信不疑的爱其实是一场幻觉。
拼命考出来的分数像一个可笑的巴掌,反过来狠狠打在她脸上。
她为了中考有多努力,那个巴掌现在打下来就有多疼。
人生中一些令她觉得幸福的彩色笑容是人工色素,令她觉得被爱的温暖时刻是人工糖精,勾兑在一起,就是她这么多年视若珍宝的糖果。
就是她这么多年反复咂摸,以为永远不会变味的甜味。
她已经把它们全部都吃了下去,全部都消化掉了,全部都变成了记忆的一部分。
糖果变质,甜味像雨水,回忆面目全非,全都没办法再继续珍藏下去。
她再也不能全心全意又自欺欺人地去爱爷爷奶奶了。
想到这里,文一熠再也支撑不住,她呼吸急促地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痛哭起来。
她用尽力气去哭,哭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呼吸,没有心力去在意旁人的目光。
胸口闷得像气管被一点点填上了水泥,又沉又痛,痛得让她觉得不如就死掉好了,不要再活着了。
文一熠在马路边的树下哭到手脚发软,想死的念头生出来就灭不掉,她揣着这个念头和随之而生的恶毒恨意又掉头回去。
顺着没有灯的楼梯一直爬到小区楼顶时,空气中的暑气已经散尽了,文一熠摸索着用力打开天台生锈的铁门,迎面就被微凉的晚风扑了满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太久了,她的眼睛有些看不清,没注意到铁门下还有一节台阶,一脚踩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文一熠手脚并用地从还带着白天热度的水泥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天台边缘。
她凌乱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飘起来又落下,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爬了多少级台阶,只觉得喘息时口鼻间都是铁锈味,每口呼吸都火辣辣的疼。
只希望一切都立刻结束。
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平缓下来,文一熠出神地望着楼下的万家灯火,抬手撑着自己试图翻越这个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