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五)
卢宛莹道:“没想到你会邀请我。”
卢宛清神色淡淡:“毕竟是大姐的相亲,我们也要识趣一点,给他们一些独处的空间。”
脚步一错旋转开时,她看见卢宛秀终于接受了黎祥宜的邀请,走入舞池。
她心中微松,不由庆幸自己来前曾教过卢宛秀舞步,不然她不会得到这样好的机会进行喘息。
卢宛清心头乱得厉害,又好像明白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一般,除了卢宛秀在聚会上沉默得过分,不像主角,她自己也沉默得过分,超出了作为最小的妹妹所应沉默的范围。
卢宛莹一直盯着她,眼见她沉默不语,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嘲讽神色:“你喜欢他?”
“谁?”卢宛清问,过后没情没调地称赞,“二姐你的舞步学得很好。”
比她的一些女友还要好,踩到她脚的次数比她意料中的少得多,几乎是零,带起来也轻易。
她上的新学堂还会教西洋舞步吗?卢宛清心中暗诧。
卢宛莹敏锐地察觉到这点,转瞬挂起轻蔑的笑容,语气尖利地说:“承蒙夸赞,我亲爱的小姐!你太小看我了!”
几乎怒气冲冲。
卢宛清抿唇,自觉理亏,也只当没留意到她话里明里暗里的讽刺。
两个人在舞池中跟着旋律摇摆,戴着亲善和睦的假面,受着惊奇里带着善意的注视,不知怎的,竟然还有人专门为她们腾出空间,让她们尽情施展。
他们根本不了解她们姐妹。
卢宛清暗感讶然,下意识摆出微笑的态度时,卢宛莹仍在气怒,毫不留情戳穿她道:“天天假模假样你是不会累吗?”
卢宛清的笑容差点就破碎了,一颗心不可遏制地冷下去,声调也跟着变得寒凉:“二姐,今天是大姐的好日子,我不想跟你吵。”
她忍着发火的欲望,从接到卢宛莹的电话时就埋藏在她心里的怒意的种子,经过这些天的浇灌已经成长得蔚为可观,她不愿去直视这怒火,但卢宛莹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在给她火上浇油。
她已经快忍不了了,竭力平复着呼吸。
卢宛莹却愈发尖酸刻薄起来,因为她自觉受到威胁:“大姐的好日子?哈,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她挑日子挑得不情不愿?不过订婚的男女婚前见个面,就这样大费周章,又是挑衣服首饰,又是学跳舞舞步,生生拖了半个月,就怕秀姐不紧张!怎么,事先勾搭好了那个姓黎的怕秀姐出来搅黄,故意……”
“够了!”卢宛清忍无可忍,眼见卢宛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她不得不提高声音压制她,“不要再说了!”
她提前而匆忙地结束了这支舞,铁青着脸色往舞场外走去:“我累了,先回去了。”
走得毫不留恋,匆匆忙忙。
那边察觉到两人异状、离门口更近的卢宛秀根本没来得及叫住她。
黎祥宜匆匆带着卢宛秀出了舞池,把她安置在一边,又把因为卢宛清的离去而气得够呛,站在原地没动作的卢宛莹哄回来。
过后他才低声向坐在座位上频频往门首看的卢宛秀道:“我去看看吗?”
卢宛秀点头,虽窘迫气急,但也没办法,攥着手:“好,麻烦你,黎……先生。”
他笑笑,安慰性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追了出去,留下卢宛秀和沉着脸的卢宛莹相对。
不一会儿回来,黎祥宜轻轻摇头示意他没追回卢宛清。
会面不欢而散,他送剩下的这对姐妹回去,卢宛莹没话,卢宛秀强打起精神来应付送她们上车的未婚夫。
未婚夫保持着他一贯的温柔体贴,轻声安慰她说:“没关系,到底是姐妹,不久就会好的。”
卢宛秀僵硬地点头。
回到卢家公馆,卢宛莹谁也不理,下了车直线往自己的屋子走。
卢宛秀落后几步,见追她不上,也就不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二妹,你来。”
竟然也转身往自己的屋子去。
两个人屋子的方向刚好一南一北,天差地别,卢宛莹咬牙,跺脚跟着卢宛秀去了。
接着就是素来温和小心、说话轻细的卢家大小姐和行事泼辣、作风风火的二小姐大吵一架。
从卢宛秀小小的一间屋内接连不断传来卢宛莹越来越快、越来越恨的说话声,间杂几句卢宛秀虽少却重、字字泣血泣泪的批驳。
她们谁都不忍让,不理解,不能克制,无法相信地流着眼泪,心痛心惊于对方对自己的想法,自嘲自感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最后卢宛莹摔门而出,卢宛秀放声大哭,疯了一样撕扯自己的衣裳。
众佣人心惊肉跳,情知哄劝不住,急急忙忙派人去请出门打牌的周氏。
周氏堵着心气回来,打开卢宛秀的房门第一句就是:“你们两姐妹又闹什么?”
听到“姐妹”这词,卢宛秀哭得更厉害了,她正发狠地绞着自己前几日才买回来的衣服袍子,零零碎碎的布条垃圾一样地散在她的脚下。
周氏惊痛于这一幕,瞧见卢宛秀前所未有的狼狈样子又心慌,忙上前揽住她问:“哎呦,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卢宛秀流着眼泪摇头,反手一剪子把自己床上摊放着的衣服扎破。
周氏慌忙按住她手:“是那个黎祥宜给你气受了?”
她知道今天三姐妹出门是为了和黎祥宜见面。
“没……没有……”她散着头发被按埋在母亲怀中。
“是卢宛清那丫头戏弄你了?”周氏悚然,难道卢宛清还不死心?
“也……也没有……”她发现她的母亲并不能理解她的苦闷,开始挣扎。
“那是……卢宛莹那小贱人坏你好事了?”周氏百思不得其解,一霎豁然之后勃然大怒。
“不……不是!”她终于挣脱母亲,再度放声大哭起来,“他们都很好!很好!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出去吧!出去吧!让我静静!”
“我哪里不知道……”
“您不知道!”她把周氏推出门去,反手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