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三）
“咔哒。”
余瑶猛然醒了，见朱旭站在桌前，手上提着两袋奶茶放到小可小圆桌上，一盒牛奶则被她递过来给自己。
“醒了？给你的。发消息给你你没回复，就买了盒牛奶，怕你不喜欢奶茶。”
牛奶，奶茶……
余瑶呆呆的，看一下手机，果然有几条朱旭的未读消息。
作为静音党，余瑶将少数几个划入省电白名单的应用的消息提示音都给改成了震动。
做梦？她抿唇，暗地里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嘶，她倒抽一口冷气。
“看你刚刚猛坐起来，”小可咬着奶茶的吸管，奇怪看余瑶一眼，“怎么了？吓到了？还是做梦了？”
听她抽气，又笑：“你干嘛呢？”
“一觉睡到下课，掐自己一下给自己一个教训。”余瑶收手，也没管小可听完之后一副看奇葩的诡异表情，只是看着朱旭，“你怎么来了？不是没课？”
“下雨啊。”朱旭一指窗外，“给你们几个送伞。”
扭头一看，嚯，可不，阴云密布，天色沉沉，教室里的光线都黯淡了下来，风也大，吹得外面的树群妖乱舞似的，一个劲儿的摆。
“小瑶你是不是睡傻了，快下课的时候你才趴在桌上，到现在也才十几分钟。那个时候就有下雨的迹象了好吧。”小可的表情一言难尽。
“不过也幸亏你睡了一会儿，不然一会我们回宿舍，大概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教学楼虽然离宿舍楼近，但也还是有点距离，这么大雨，冒雨回去不淋湿才是奇怪。
余瑶笑笑，没反驳，手按了按额头让自己真正清醒一下。
“那现在回去？”她问。
“先看看，雨大的话还是先等等吧。”朱旭笑，“毕竟我们这只有三把伞。”
“我新买的伞还在路上没到嘛。”小可不好意思。
四个人刚出去，就听“轰”一声惊雷，“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门口想走又还没走，聚在一起还犹豫着的女生们哇啦啦急忙后退。
还有已经出去的，险险被风吹翻伞，不得不暂时退回来。
一片混乱嘈杂，都在抱怨。
“这么大雨……”小可皱一皱眉，紧走几步看了看，“好像出不去了。”
“等一下应该会更小一点，不急，再等一等。”朱旭安慰，看着外头雨帘也是蹙眉，后才松开。
余瑶背着包拿着伞对外头雨势不太在意，只是借着看外头的机会仔细打量朱旭。
她是来送伞的，没背包，伞、奶茶分给几个人后手里几乎没拿什么东西，楼道里光线昏暗，给她白皙的皮肤蒙了一层浅淡的灰，神情也有些看不太清楚。
但她一向都是很有气质，举手投足又有一种独特韵味的人，现在只是这么站着，和众人如出一辙地侧头看着楼外，也还是安安静静，颈间线条优美流畅，雅得像一朵莲。
朱旭一向都和一个大姐姐一样，做人做事体贴周到，温暖得谁都可以轻易接近。这样一个人。
朱旭看着外头，留意到余瑶视线转过头来：“怎么了？”
那个梦。
余瑶张张口，好多次都想问了。刚开学舍友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留意到攀附在朱旭肩头的那只小鬼。
鬼是阴物，与阳界不容，与活人更不应该掺上什么关系，除非是和她一样的独特体质，或者是同鬼有什么渊源——
仇、怨、恩，什么的，让它找过来。
但那样一个还是婴儿模样的鬼，怎么就会缠上一个女大学生？看朱旭处世，也不太像曾经失足过。
而随时间流逝，那鬼竟然又慢慢变成了恶鬼，并终于盯上了余瑶。
鬼的特性会改变，还会成长，这实在奇怪，怪到几乎诡异，余瑶从未见过，几乎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余瑶摇摇头：“没什么，是不是要等很久？”
她看着外面狂舞的树，问了一个没人能准确说出答案的问题。
“可能吧。”朱旭浅浅露出个笑容，“实在不行就先回教室坐嘛，反正都没课了。”
余瑶正要点头，小可却突然一扯她手：“哎哎，杜……”
杜？正莫名，就见一个男生从楼上下来，遥遥看见她，脚下一停。
余瑶：……
呃，杜仲？她是打招呼呢还是不打？除开刚刚梦里那次，好像两人也不太认识吧？
记起梦里，余瑶的脸色隐隐古怪起来。
杜仲径自过了来，礼貌性笑笑问：“又见面了同学，你的脚怎么样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杜仲，木土杜，人中仲。”
和梦里分毫不差。
余瑶被迫：“还行，余瑶，剩余的余，瑶台的瑶。”
“余瑶。”男生轻轻重复一遍，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你们也是在等雨停？”
“嗯，打算等雨小一点再回去。”
余瑶边说边往门口看，但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们宿舍一样等得及，眼看这暴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往雨里冲。
都是年轻姑娘小伙，被淋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宿舍洗个热水澡嘛，干什么要在教学楼里干站。
小可也渐渐没了耐性，几步到门外看看又几步回来，提议：“要不我们也走吧，感觉这雨下个没停。”
她话一落应景又是一道惊雷。
“我和小圆一起，你们俩就自己撑自己的。”
余瑶看看小圆，小圆没什么意见，点头。
朱旭却沉吟一下，提醒说：“但我这把伞好像更大吧？你们俩的伞那么小不会被淋湿？”
余瑶／小圆：……
“用我这把，省得被淋着。”朱旭递出手，示意和小圆交换。
“或者我和朱旭一起，我的伞给你，你俩一人一把。”余瑶出声。
自始至终局外人的杜仲看着四个女生迅速做了决定，朱旭和余瑶走，小可小圆分开走，根本没地插话。
“那我们走吧。”朱旭看杜仲一眼，后对余瑶，“包你要背前面吗？更不会淋到，我可是一身轻松，根本没带什么东西。”
余瑶：“好。”
小可小圆率先出楼，鉴于雨太大，几人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起走，只各自埋头快步，企望着到时候回到宿舍鞋袜都是干的，不然还要洗鞋。
朱旭顾忌余瑶的扭伤：“我们可以慢一点，六点多宿舍已经有热水了，淋了雨一会也可以直接去洗澡，就不用急，你只要护着你的东西。”
余瑶当然没意见，她甚至还想故意拖延一下时间和小可小圆拉开距离，身后同学有比她们脚步快的，陆陆续续将她们赶超，比她们慢的，又远远落在身后。
风是真的大，朱旭一只手撑伞甚至还有些不稳，余瑶就腾手也握上了伞柄，另一手护住背包。
“我们走右边。”
平时大家图快少走的远路，现在因为雨大，又树多可挡雨，成了一时的新欢。
余瑶低着头小心避开一个水洼，暴雨如注，狂风呼卷，雨水溅落在裤脚上，一片冰冷潮湿的湿黏。
这条远路原本就树多，幽静得很，树叶遮天蔽日，平时天气好傍晚走过它都会有凉森森的感觉，更别说现在天昏地暗，雨水打在枝叶上哗哗哗响，光线更弱、更暗，这凉森森的气氛里就又多了点沉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怖。
但匆匆行走的学生却管不了那么多，早点回宿舍才是正理。
前后同学都离得远了。
余瑶握着伞柄的手溅上雨水，冰冰凉凉，她鼻端除了有雨的腥潮气，还闻到一点属于金属撑杆的铁的味道。
生了锈的，些微涩的，干的，若有若无，萦在鼻端。
前方又一个大水洼。余瑶凝着神正想提醒，朱旭却突然停了脚。
怎么？余瑶奇怪，下意识抬头去看，见朱旭也正看着她，面无表情，脸色稍显苍白，越来越白，黑色的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她。
她们身周一片深浓的黑，雨突然下得更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顶，乱七八糟的声音听得人心烦。
余瑶现在才有些后知后觉，是因为雨和风太大卷跑了人身上的热量的原因呢，还是因为她自己本来就体温不正常像个死人？
竟然没发现朱旭的手。朱旭的手和她的手因为要撑伞而紧紧相握，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都是冰的，都想握着同一样东西。
余瑶只觉自己握着的除了雨伞冰冷的金属杆还有一只冰冷的手，冰冰凉凉，没有温度。
她下意识将手松开想要往后退，却被朱旭反手一按，伞也顺势往她这边倾斜：“再出去，就要淋到雨了。”
朱旭笑着说，嗓音听起来很轻飘，在空气里悠荡，不带人气，但语义里又是真切的关心，就像往常一样。
余瑶悚然，头皮发麻，连耳后都冰冰凉凉麻了一片，心脏飞也似的跳动，身体却动弹不得。
身后一个男生大声叫喊：“离她远一点！”
朱旭把她一拉，余瑶踉跄一扑眼前一黑，身体彻底失力，松软无力的手垂下，眼睛也迷蒙了。
耳边心脏的跳动很快，快得几乎超越了极限，眯着眼艰难侧头，勉强瞧见男生站在对面和朱旭对峙。
这个同样体温很低，在宿舍里照顾她们颇多的女生，余瑶软弱地靠在她的身上。
啊，这感觉倒有点像低血糖。
“你干什么？”杜仲一双眉皱得死紧，扫过余瑶，视线放在朱旭脸上。
“没什么。”朱旭神色平淡，又有点隐隐的惊奇，“她一个快死的人，你帮她干什么。”
“谁说她快死？”一双眉几乎拧成疙瘩，脸色难看。
“唔，手脚都凉成那样了，难道不是快死了？这种体质的人可不能留。”
“那你……”
“我？”朱旭尾音上挑，唇角一弯抬手，就见她指尖拈着枚符纸，她将那符纸折了展、展了折，低着眉眼看不清神色：“我嘛，当然……”
她笑盈盈，忽然把符纸往余瑶身上一按，同时脚步后退，余瑶生前最后一眼所看见的，就只是那男生瞬间变了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