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二)
但看中是一回事,仔细考察是另一回事。余瑶恪尽职守,围着这老槐树开始转悠起来。
这样一棵有些年月、枝干粗虬、林荫茂密的老树,在项目里可以充当怎样一个角色?她在心里推敲,脑海中有一个不算成熟的想法渐渐成形。
胡石站在原地,抬头看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石虎则心里发毛,他来到这树下起先还觉得凉快,但一想起这土里头埋着什么,又觉得这凉快凉飕飕得简直过分。
他瞟一眼胡石,胡石没理他,就只好自己和村长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还是那个大粗嗓门,不了解他的还会以为他是在和人吵架。
“这树为什么不给砍掉?”
都快成封建迷信的化身了,留着不觉得瘆得慌吗?
一言出几个人都愣了愣,愕然转头看他。
石虎:……?
有哪里不对?他圆盘一样的脸上尽是迷茫。
大眼瞪小眼一阵,还是余瑶“扑哧”一声笑出来,半揶揄半认真:“人的锅你让树背?”
村长也笑:“老祖宗的东西,这树啊,也老了,通灵,而且现在这个风俗也没有啦,不至于要把它砍倒。”
石虎讪讪:“这不……总不吉利嘛。”
余瑶一停,这回可算是毫不客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怕什么,好歹是个搞恐怖旅游的,胆子才这么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哪去了,相信科学!”
石虎:这安慰……
眼见人一副无语的表情,余瑶眯一眯眼干脆也不急着想脑子里的方案了,慢悠悠顺着话继续:“来,石虎同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怎么背的啊?背一个来给我听听?”
石虎傻眼了:“背、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对,三个方面,快点。”余瑶肃容。
壮小伙儿支支吾吾,碍于大姐淫威不甘不愿背了,磕磕绊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国家层面……”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社会层面。”胡石流利。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公民个人。”张口就来,老村长笑呵呵也来凑个热闹。
余瑶:……
她咳一声,柿子挑软的捏,瞪石虎一眼:“记住了吗,小同志?”
石虎苦大仇深,点头。
再溜达几圈,把村里情况探清楚,互相商量几句后也该开车回酒店,毕竟小村庄,路陡难行,晚了开车也危险,但村长却太过热情,硬要招待几人留下吃晚饭。
余瑶推辞不过,石虎那个老早就饿了的倒戈,胡石战斗力太弱,胜负已分,几个人在村长家坐下。
过后两个小弟又被老村长看着瘦不拉几的儿子一瓶酒一瓶酒的灌倒了,瘫在桌上彻底没个人样。
余瑶干瞪眼,气得想笑,行,这俩就干脆在这住吧!她阴森森磨牙的样子看着简直想杀人。
老村长:……
他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啊哈哈哈,没事没事,正好这里有空房间,可以给你们住,两个小伙子一间,你一人一间,怎么样?”
就这么迫不得已地住下了。
余瑶:我就是心太软,那俩合该明天靠两条腿走出大山!
第二天,车上。
胡石坐在驾驶位小心翼翼,看着后视镜里揉着眉心,一脸疲惫的余瑶,言辞小心:“余姐,我们昨天……”
他也很不好意思,但大老爷们儿,有的时候就是经不起别人的激将,又有股争强好胜的脾气在,和人拼着拼着酒,就这么……倒了,人事不知。
余瑶放下手,瞥身边惴惴不安的小弟一眼,似笑非笑:“哦?还知道自己出差在外不应该喝那么多酒?”
胡石:……
他干笑,挺身直背目视前方,精神上立马低头:“是是是,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手下办事的也不该让上司操心迁就。”
他们三个一路走来也非常熟了,余瑶是个端得起架子也放得下身段的人,这样似笑非笑的说话反而代表她没有生气。
要是真生气了,余姐绝逼是面无表情,以她为中心方圆一百米都是她身上的冷气,冻得人大气不敢出。
“哼。”余瑶哼笑,喝酒那茬就算马马虎虎过去了,胡石赶紧:“余姐昨晚没睡好?”
虽然化了淡妆,但神情里的疲惫还是遮挡不住。
这小子眼睛倒利。余瑶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一声“嗯”,“做梦都梦到赶项目写策划。”
她有些无奈,明明自己现实中不是文案组的,但梦里她偏偏就是,还是个小组长,一大堆文档策划书雪片一样地飞来,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外打拼时被满桌面的文件夹和满满当当的待办事项支配的恐惧。
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胡石微微张了嘴,有些没想到,好半天才把嘴闭上,不太熟练地恭维:“啊哈哈哈,余姐果然……”
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他皱皱眉,总感觉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啊。
余瑶没察觉他的为难,直接转了话,考察起小弟的职业素养:“昨天在这儿逛了一圈,对项目有什么想法没有?”
耗了两天,他们三个都还没正经寻个场合讨论这个问题。
胡石一顿,放下自己没说完的话,开始认真组织起语言,别说,他还真有些想法,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后侧车门就被打开,扑进来一个壮小伙儿。
“他娘的,总算搞完了。”石虎一个猛坐,震得真皮座椅都颤了颤,又大大咧咧将车门一关,“砰”,车身都抖了抖。
胡石眼皮子一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就不能轻点……”
心疼死他的车了。
“轻点?什么轻点?”石虎奇怪地反问。
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的胡石没出声儿,石虎就不再在意了,扳住余瑶座椅的后背,硕大一个脑袋从座椅间的空隙里钻出来,嘻嘻笑道:“余姐,事儿我都给你办成了,那昨天喝酒那事儿……”
胡石嘴角一抽,也不知道是该说这傻大个脑子不灵光呢,还是该说他死心眼儿。
原本上司交代的事情底下人做好了做棒了,上司自然会顺水推舟给个人情,更何况刚刚余瑶让石虎再跑一趟的时候那话明里暗里说得简直不能再清楚。
这二愣子最后还提出来放到明面儿上说,怎么,信不过领导?信不过上头?碰上个小心眼儿的,信不信当场人就给你穿小鞋?
胡石麻了。
余瑶:“昨天?昨天你们喝酒了?”
她长眉一挑视线望来,妆容精致的脸上一派疑惑,眼神里还带了点探究。
胡石/石虎:……
“啊,有吗?没有吧?”
三个人默契地选择性失忆。
话题再转到正经事上,胡石边发动了引擎。
“和村长说好了什么都不要动,以后我们还会再派人来吧?尤其说了树不能砍掉?”
余瑶耐心问,就怕昨天石虎随口的一句让村长记在了心上,哪天二话不说将树砍了。
“说了说了,余姐放心。”石虎张开手仰倒在椅背上,满不在乎,“这项目以后不是关于那小男孩和小女孩的那点子……”
他神色古怪了一瞬,“……事儿嘛,那树也算一大……‘媒婆’?砍了怪可惜的。”
胡石开着车也插话,说起之前没来得及说的想法:“对项目冥婚是一个不错的主题,反正恐怖嘛,鬼嫁、鬼新娘什么的很吸引眼球,也符合我们国内的传统,接地气。”
要是主角还是小孩子,那就更有看头了。这个稍显暗黑的想法在胡石脑子里一闪而过,接着消失。
“对,”石虎接茬,“这村儿的风俗本来就够吓人的,我觉得基本上就可以不用改,直接拿来用,就是……啧,会不会太那啥了。”
拿个小孩儿搞营销,也不怕走霉运。
余瑶摇头:“这个项目不能扯上孩子。”
什么童男童女冥婚祭神,当个陋习听听就好,要真摆上市场,不说作为消费者的大众是什么反应,光是行业内,那都是一大盆污水。
那么小的一些孩子,不该成为赚钱的工具。
余瑶玩笑着补充:“到时候我们把这里的资料带回去,要是文案组给了我一个关于‘童男童女冥婚’的方案,第一个会被打回去的,就是我这里。”
连她这儿都过不去,就更别想给她那个整天都在沉迷小说,在办公室里手舞足蹈的老板看见。
胡石/石虎:“听余姐的。”
意见一致。
“那是不是把资料里关于那些孩子的部分给删掉比较好?”胡石打着方向盘,“反正不需要用。”
余瑶揉一揉眉心:“这倒不用,留着吧,看看到时候文案组能不能从那得到些别的灵感。至于不能用的部分,到时候工作交接,你和他们说一声。”
胡石应下,无意看后视镜一眼,细心发现余瑶的困倦,就说道:“从这到县城还有一个小时,余姐你要是困了可以睡一会儿,把座位调矮就行。”
后面石虎忙从大佬的坐姿变成小媳妇坐姿,从中间往一边挪,两条手也收回来:“余姐我给你让位了,还是干脆你到后面躺躺,我坐副驾?”
“不用,”余瑶笑笑,困意却越来越重,她强忍着,后来终于撑不住,叹口气说,“谢谢,我靠一下就好。”
这趟出差,似乎格外累人。
她往后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入梦乡时一个模糊的想法就像一道流星,划过她昏沉的脑海带出片刻清明。
她不会又梦见那小男孩吧?但她都已经和村长约定好了,不会砍了他的树,那他还来找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