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夜话
“我看你不会喝酒,怎么一直喝个不停,还麻烦我给你醒酒。”白曜催动生灵之金,缓缓驱散了刁海洛的酒意。他不知道吐了多少次,一张英俊的脸上红扑扑的。
“麻烦白曜姐了。”刁海洛见云逍呼呼大睡,不忍吵醒他,便走出营帐,顺手拉起帐门,靠在帐外的长椅上望起了月亮。
“梨花飞舞映倩影,清酒萧瑟入愁肠,我看呀,你是越陷越深。”
“若是他日战场相见,我也不会容情……”刁海洛思如泉涌,“白曜姐,你说……洪天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刁海洛和云逍的一席谈,白曜也尽数入耳,她嗯了一声,说道:“我行走沙角大陆,所见虽然不深,但也极为广泛,据我所知,可能是……”白曜突然顿住了,美眸金光流转,仿佛璀璨星河,忽而朦胧氤氲,如花滴露,如泣如诉。
刁海洛感受到了白曜姐的心境,悲伤、愧疚、思念……她想到了什么吗?他和白曜相处不久,对她的前世一无所知,她为什么要回沙角大陆?今后要和她这样持续一辈子吗?刁海洛也想的出神。两人各有心思,一处明月,倒有两处忧愁。
夜深人静,月色空明,刁海洛回过神来,见白曜姐久不言语,呼了她几次,却无回复。
“就算是……也不可能了。”白曜终于开口。
“怎么了?”
“地品沙气,幻形韵灵气,可以令人完美地幻化成另外一个人,天衣无缝,玄妙无比……我提这个干嘛……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呀。”
“白曜姐,你是说出现在天目城的洪天业是幻形韵灵气幻化而来吗?”
“不会的……拥有幻形韵灵气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白曜苦笑摇头,显然是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的苦楚。
那个人是谁?和白曜姐是什么关系?白曜姐为何如此伤心?刁海洛不便多问,而谜团越来越多,他一时间难以理清思路,不管是不是幻形韵灵气,那个能够假冒洪天业的神秘人,说不定已经假冒成其他人潜入城中了,形势已经不容乐观。
翌日,刁海洛修书一封,遣人极速送往天风皇都的刁家。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父亲母亲应该都很担心,而自己的义姐,那个十分宠爱他的姐姐,估计现在已经担心的快抓狂了吧。他在信中言明心志,自己身负军职,不愿身居后方苟且,当饮边关风雪,带吴钩横槊,拒敌于天目城之外,誓于天风共存亡。
云逍知道刁海洛要留下来与自己并肩作战,十分开心,立马把他引荐给大军统帅狄杰。狄杰知道刁家和天风皇家叶家关系密切,刁海洛又是刁家家主刁程志的独子,于是做个顺水人情,调拨物资兵马,让云逍和刁海洛共领一支军,听候调用。
不久,振奋天目城守军的消息传了过来。天风东柱老祖叶奇,将率军增援天目城。天风皇家东西两柱,叶奇和叶正,都是入灵九重天的顶尖强者,是天风皇家傲世群雄的资本。那叶奇的名声何等响亮,听说他才闭关结束,已经触摸到沙凝三境的地步了。
沙凝三境,凝转、凝归、凝化,若入灵境是沙灵之气量的积累,那么沙凝三境便是质的飞跃,天地间的沙气提炼为沙灵气,入灵九重天已经是巅峰,若感悟法则,压缩凝炼,沙灵之气便有质的突变。即使是三境中最低的凝转境,入境九重天的强者就算有无穷的灵气,也无法与之匹敌。
“没想到叶奇老祖也会来,听说他已经接触到凝转境了。”刁海洛坐在塌上,手边堆着许多情报材料,他的手沾了不少墨水,显然是用功了很久。
“就算老祖不是真正的凝转境,那他入灵九重天的实力,正宁军有高手可以抵挡吗?”云逍说道,语气中颇为瞧不起正宁军。
刁海洛说道: “没有那么简单,先不说我所在的侦查队莫名其妙的遇袭。我们对于正宁军的了解还是极为有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对敌人无甚了解,相反敌人却把我们玩弄在于之中,就算是叶奇老祖亲自坐镇,我们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云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阿海心思缜密,确实不能打糊涂仗啊。”
在空闲时间,云逍便教刁海洛一些功夫武艺,刁海洛领悟力不错,有样学样,好似得其精髓。但云逍与刁海洛一对练便是刁海洛立败。刁海洛不得已使出了那套生灵万息决,看得云逍瞠目结舌,又无法应付,再难以取胜了。
云逍笑着拍拍刁海洛的肩膀:“好小子,我见你天天读书,什么时候学会了如此高深的身法,我也不是对手了。”
“逍哥哪里话?”刁海洛笑道:“区区身法,只可取巧。若是逍哥认真出招,我哪能坚持啊。”
夜晚,刁海洛喜欢去城墙上行走,眺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正宁军帐,火光摇曳,如夜空星河,他驻足发呆,不知道想着什么。
“不知道她……她正在干什么?”刁海洛自从与陈琦婷城下一别后,他每晚夜深人静之时都能想起她,梦里梦外,佳人的身影铭心、虚幻,如在灯火阑珊处,如在太虚幻境中。
“明明大胜,却停军不前,迟迟不攻打天目城,你……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白曜姐自从提起幻形韵灵气后,也没有说过话了。
“白曜姐虽然长我百岁,但阅历丰富,她能和我说说话,我心里也是开心,如今她不理我了,倒是孤寂难已。”刁海洛把心里话讲了出来,盼白曜姐能听到。
“谁不理你了,你想着你的佳人,我打扰你作甚?”白曜柔美动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刁海洛内心欣喜,说道:“可别说我,白曜姐不也是心思重重吗?”
“你还反过来说道我了。”白耀哼了一声,“什么长我百岁,阅历丰富,我比得上多愁多情的刁公子么?”
多愁不好说,可多情又是怎么回事?他俊脸一红,急忙道:“白曜姐可有……可有什么眉目了吗,关于幻形韵灵气的。”
“绝对不可能是幻形韵灵气!”白曜语气坚决,“你就别提这个了。”
刁海洛赶紧点头,但他内心好奇这幻形韵灵气与白曜姐有何纠葛,能让娴雅沉静的白曜姐反应如此之大。
“哎,正宁军围而不打,我军内奸不明,借道天煌的天风军一直没有消息……白曜姐,说实话,真到了刀光剑影,战火纷飞,你死我活的那一刻,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承担这一切……”刁海洛曾经向往过沙场烽火的生活,渴望过建功立业,驰骋疆场。可当他见到东石峡谷堆积成山的尸体,天目城中败退军士的恐惧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战争不是儿戏,生命何等脆弱,这不是史诗般的浪漫,而是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那光辉的功勋下,沉淀了多少无辜的鲜血和白骨。
“你年纪还轻,何必给自己这么沉重的包袱。”白曜说道:“可这世上有多少无奈,都说万事需拿得起放得下,可我自己也……”
“白曜姐……”
“对不起,我本来想开导你的,可……我自己也心有魔障。这么久了,可我还是走不出来……也许,我回到沙角大陆,便是这前缘未了……”
刁海洛不忍气氛就这么一直悲沉下去,“白曜姐,你活这么久了,怎么还看不开啊!我看了很多书,那些有超长寿命的强者总是能看破红尘,超然物外,这人世的烦恼,应该最终消逝才对。”
“他们是想修炼成石头么?”白曜见刁海洛这么安慰自己,不禁好笑:“万灵贵能返璞归真,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愁就愁,该怒就怒,遵从自己的本心才是。若是事事看透,物物超脱,那也活的太没意思了,我可不喜欢故作深沉,我求世道,不求天道。”
“我求世道,不求天道……”刁海洛心有所感,低声反复念了几句,“白曜姐,依我看,你才是真正明白大道理的人,你这一番话,我收获良多。”
“世事如潮人如水,不胜人生一场醉。”白曜说道:“我明白什么,最后还不是自怜自伤。我踏入神境,却还是稀里糊涂的,光有其表,却无其里……”
刁海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受到白曜姐的心境,只盼能为她多分担一些忧愁。
灵魂共生把他们两人拉在了一起,白曜孤寂的人生中多了一个再也无法抹去的男人。他静听自己的倾诉,感受着她的忧愁。这个年轻小辈,有着许多令她欣赏的特质,何况他日月入怀般英俊温润,她从来没有让男人如此亲近过自己,可如今的刁海洛,是她无法割舍的倾听者、陪伴者,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乐和心动。
“阿海!原来你在这里。”
云逍的喊叫打破了刁海洛的沉思。一个执更军官带着云逍跑上了城墙,刁海洛迎了上去,问道:“逍哥深夜寻我,可有什么事?”
“叶奇老祖已经率军从后门进入天目城啦。”云逍兴奋道:“他目前在城主府,擂鼓聚将,召集大家商讨军情呢,走,我们马上过去!”云逍拉着刁海洛的手,急匆匆地往城主府赶。
急促的鼓声再度响起,街上兵甲哗啦声络绎不绝,烟尘滚滚,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刁海洛的步伐不知不觉紧张起来。
城主府中,诸将早已分列在各自位置上,云逍和刁海洛算是最后来的两人了。统帅狄杰见状,忍不住眉头一皱,眼睛往主帅桌上望去,想要开口,却是没有说话。
端坐在主帅桌上的老人稍稍睁眼盯了云逍和刁海洛一下,说道:“这两人是何人,狄杰,你来禀报吧。”他一身华袍,头发灰白,眼睛似闭非闭,满脸皱纹,极度沧桑,像是个久经宦海的体衰老吏。
狄杰挪了挪脚,侧身抱拳回道:“禀叶奇老祖,这二位是南城守备司云逍和前御神行使刁海洛。”
“前御神行使?”叶奇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个莫名其妙被全灭的侦查队,便都是前御神行司的人?”
狄杰点头,没有说话。叶奇猛拍桌子,一股极强的气息弥漫开来,桌子顿时粉碎。狄杰离的近,不得不立马退了几步,诸将也暗自心惊,这叶奇老祖虽然没有真正踏入凝转境,但入灵九重天巅峰的实力也足够傲世群雄了。
“那洪天业洪都司,诱使我大军深入,和正宁沆瀣一气,令我军大败,是也不是?”叶奇缓缓起身,眼神扫过诸将,最终在刁海洛身上定了下来。
狄杰以为叶奇是手携皇命,来天目城追他们的罪责的。他没想到老祖先一步把责任推到那个洪天业身上,虽然云逍和刁海洛已经和他讲明事情原委,他虽然也觉得蹊跷,但眼下还是尽力撇清败军之责为好啊!
狄杰和其他将领纷纷附和,大骂洪天业数典忘祖,背叛天风,顿时群情激奋,现场闹成一片。叶奇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一刻。
“吾皇圣明,大军新败,各位诸多不是可以既往不咎,可攘外必先安内,内奸不除,何以为战?”叶奇突然指着刁海洛道:“前御神行司全军覆没,洪天业那个叛徒下落不明,你却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此处,是何道理?”
诸将刷刷转头,顺着叶奇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无数道目光顿时集中在刁海洛身上。
云逍把刁海洛护在身后,朗声道:“刁海洛刁军使九死一生,才逃得奸人魔抓。其父便是提都金羽指挥使刁程志,刁家世代忠良,刁军使对天风忠心天地可鉴,叶奇老祖莫要冤枉了好人!”
“呵,忠心是做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他是不是好人老夫自有定数。”叶奇眼闪精芒,“此次东石峡谷之败,吾皇震怒,命老夫全权负责天目城战事,整饬大军,责任何其大也。来人,将刁海洛拿了,翌日押送京城!”
“我看谁敢!”云逍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拔出佩刀,喝退步步紧逼的卫士。
居然敢反抗,这倒符合老夫心意了。叶奇冷笑一声,准备亲自动手拿人。狄杰不愿事情闹大,他凑到叶奇耳边,悄声道:“这刁海洛是刁程志的独子,现在和金羽指挥使闹僵,对战事不利……”
“我可不惧刁程志那小子……”叶奇转念一想,这刁程志近段时间蒙受圣宠,现在突然给他的儿子定罪确实不妥,他咳嗽一声,“老夫绝对不会冤枉好人,但刁海洛嫌疑未除,暂时关押城中大牢,待老夫退了正宁军,在行处置!”
刁海洛一直没有说话,他默默抬头,怔怔地望着明月,他人的言语皆难入耳。他浑身无力,胸闷气短,真想把自己和这个嘈杂的世界完全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