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后来
“失去了一切的男孩,
当时真的觉得天塌了下来。”
嘴角勾起自嘲而微含苦涩的笑,洞玄缓缓道尽故事的结尾。
“得亏当时已经入冬,女孩的尸体没有腐坏,才令男孩来得及将尸体移入自家传承千年的一具冰棺。”
“那口棺传说是以极北不化土作基,千年冰作壳,是仙家遗物。”
“活人进,闭眼睁眼就是千年;死人躺,栩栩如生一眠万载。”
“确实是真的。”
“起初,男孩只是放不下,他不愿忘记女孩的样子,那是他二十多年浑浑噩噩的人生里,唯一的宝藏。”
“渐渐地,他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要去追求仙道。”
“那个时候,修仙还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远没有现在这般家喻户晓。”
“人们对神仙的概念,还只局限于那些个上古时代大能们留下的古器。”
“不为力量,也不为长生,
男孩从小就听说,
神仙们个个有移山填海、改换乾坤的本事,”
“所以,他想学起死回生的法术,”
说着,轻嗤一息。
“很可笑是不是,生死人、肉白骨这种事,哪有后天神仙能轻易办得到的。”
“可是那时的男孩,根本不会多想。”
“这个希望,当时对男孩来说,就像是救命稻草,不管是真是假,
他总要去试试。”
“临走前,他还指定了自己的继承人,若是自己十年后仍没有回来,那孩子将接替他成为新的武肃王,未来若是能力足够,甚至还有进京摄政的可能。”
“安排好一切后,他走得很干脆。”
“还是那匹小白马,系着绳,摇着铃,远远地就能听见。”
“就这样走啊,走啊,”
“没有目的地的话,十年真的很短,”
“一晃就过去了。”
“时间早把他打磨成一个男人。”
“一路上,男孩听了太多的口耳相传,却连仙人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孩子很出息,将杭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不日就要入京,”
“客栈堂里,男人坐着吃酒歇息,听隔壁桌有人如是说,很是欣慰。”
“可也就是那几天,雪骓不行了。”
“与男人同龄的它,那一年,已经是三十四岁高龄。”
“它从小伴大的主人还处壮年,它却已是垂垂老矣。”
“在男人的一生里,它成熟地看着年幼的他长大;
又苍老地看着长大的他成熟。”
“早在五年多前,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路上累得口吐白沫开始,”
“男人便再也没有骑过它。”
“却依旧给它喂最好的草料,睡最舒适的马厩。”
“到了这时候,它也该走了。”
“赖活着,总归不是个事。”
“男人也不是没想过,早些送它走,别再跟他受苦。”
“可是每次看到它的眼睛,他总是下不去手。”
“终于是到时候了,在这个客栈里,”
“男人陪伴雪骓度过了最后的月余时光。”
“当他再上路,已经是形单影只。”
“红绳还飘着,铃铛也还响着。”
“只是飘在了男人颈后,响在了男人腕边。”
“就这样,又是十年。”
“一个普通人的年岁,有几个十年好蹉跎的。”
“自从雪骓死后,男人话也少了,本就不多的笑容更是几乎不见。”
“四十四岁,他真的快看不到希望了。”
“那天,他捡起路旁的尖锐石头,想要就这样了结自己。”
“他看着手腕流出的血,像是溪流般淌下,在身边形成小小的一汪。”
“一点也不疼,反而觉得突然好轻松,脑袋里的记忆一点点随着血液溜走,他眼前最后看到的,是初见那夜的女孩,”
“哼着《木兰诗》,”
“没有词。”
……
洞玄的讲述忽然停了,不知想些什么。
羽翎终于有机会插上一句嘴。
“他没死,对吧?”
闻言,洞玄空洞望着远方的眼睛,缓缓地转回来,回了神,笑笑。
“当然。”
“当男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怔了好久。”
“记忆一点点回归,又回到残酷的现实。”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甚至神清气爽,身体也强健了不少,有如脱胎换骨。”
“当他凝神去感受的时候,意识一抖,突然被拉到了一个光怪陆离、不辨南北的空间。”
“如同漂浮又好像着地,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包裹周身那团斑驳冗杂的光。”
“原是凡人的他,听过再多传说,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有关仙灵的事物时,还是禁不住地恐慌。”
“快要崩溃时,耳边响起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
“据老人说,他是修仙之人,传的是悠山一脉演化天象之功。”
“他们这一脉,向来是一脉单传,祖上出过数名仙人,可到他,却因年轻时受心魔搅扰,止步写意百年无所寸进。”
“可悠山一脉传承,又需天资机缘缺一不可,寻求百年,都没能找到下一代衣钵传人。”
“本已放弃了,”
“近日,他预感大限将近,要寻一地方了却残生,却在路上碰到将死的男人。”
“顾不得太多,本着搏一搏的心态,老人用尽全身灵气,将自己的身体融作一滴精血,”
“救回了处在生死边缘的他。”
“误打误撞,男人找了二十年的泡影,如今唾手便得到。”
“在老人最后的意识里,他拜了老人为师,成了悠山一脉第七十一代单传。”
“眼看着男人记下了悠山所有功法秘诀,老人终于放下了执念,最后,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男人别断了悠山传承。”
“从那以后,男人找了一处清静秀丽的地方,默默自修。”
“老人没赌错,男人的天资相当聪慧合适。”
“仅仅百年,便已双修二段共圆满。”
“悠山传承,给了他机会,到后来,复活女孩,已经不知道是希望还是执念。”
“他疯狂地修炼,企图找到方法。”
“可是没有。”
“即使他已经能呼风唤雨,驾驭雷电,煌煌天威,莫不臣服。”
“可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人,他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天,一个浑身包裹在黑雾中的人找到了他,跟男人说他有办法复活她,但条件便是,加入他的组织,为他做事。”
“男人当时想都没想,”
“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那人也没食言,告诉了他该如何做。”
“魂绡百匹,魄锦一绢,缠裹尸身,能渡死者苏生,重归凡阳。”
“而正是这万魂窟,每座每百年织得魂绡一匹,千年纺出魄锦半绢。”
“起初,男人欣喜若狂。”
“可后来,当他发现,这万魂窟每年吞噬数以万计生魂,只为织绡纺锦时,他如坠冰窖。”
“他悔了。”
“若是他去害这么多条人命,只为复活女孩,那不仅他将永远睡不安寝,女孩也不会原谅自己。”
“况且十八年已过,女孩早饮下一生泪,过了奈何去往来世,若是自己强行将她的魂魄召回,便是又杀死了今生的她。”
“男人想了一夜,终于决定,”
“放弃。”
“做出决定时,痛苦又释然。”
“像当初放弃血海深仇时一般,这次,他放下了折磨自己二十年的执念。”
“终于能为自己而活。”
“经过深思熟虑,他最终决定不离开这个组织,留下做个长老。”
“这组织太邪,自己待着,能救一条无辜性命就救一条。”
“总比放任它肆意屠杀要好。”
“日子一天天过,男人放弃了自己齐蒹的名字,它承载了他太多痛苦,放弃它,男人才能真正迎来新生。”
“他称新生的自己作——
洞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