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这一年的春节,在或喜或悲的鞭炮声中落幕了。
奶奶下葬之后,陈槐去挨家挨户地还钱。
那些借来准备做医药费的钱,一分没动。
虽然那些钱没能救回奶奶,但陈槐还是真心地道了谢。
陈槐去整理了奶奶的屋子,找到了奶奶还没来得及绣完的鞋垫,那是要送给方夏的。
鞋垫、鞋子这些东西,现在随处都可以买得到,但老一辈的人还是执着于用一针一线亲手表达自己的心意。
大年初七,烧烤店开始恢复营业,陈槐也仍旧回到镇上的厂里上班,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再也没有一个老人会坐在槐树下等他回家。
虽然不用去给烧烤店送菜,但陈槐还是总往店里去。
除了找方夏说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曾经的陈槐,无法想象奶奶不在以后的生活。
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生活好像都没了盼头。
万幸,现在还有方夏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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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小学中学,都在元宵节前就开了学。
寒假结束,小敏很抗拒去学校,大人们都以为是过年玩儿得太过了,所以收不了心去上学。
连方夏也这样认为,小孩子嘛,虽然嘴上总抱怨说不想去学校,但真到了该去学校的时候,还是会乖乖背起书包。
开学第一周很快就过完了,方夏像上学期一样教小敏写作业,翻开小敏的书本时,方夏无意中发现小敏的作业本被撕掉了几页,还有几页,被红色的记号笔涂得乱七八糟。
“小敏,这是谁干的?”
小敏摇摇头,不说话。
晚上,烧烤店打烊的时候,方夏把作业本的事情告诉了赵婶。
赵婶没在意,说也许是小孩子们闹着玩,没什么大事。
晚上,方夏本来已经睡着了,却被小敏给晃醒了。
“姐姐,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小敏抱着枕头,可怜巴巴的,“我害怕。”
“好。”方夏掀开被窝,“快上来躺好,把被子盖上。”
方夏只以为是小敏做噩梦了,所以害怕得不敢一个人睡觉,就没在意,拍着她的背把人给哄睡。
结果,第二天小敏就跟她说:“小方姐姐,我不想上学了。”
方夏问为什么,小敏只说:“我讨厌去学校。”
“我也讨厌班里的同学。”
到了星期天下午该回学校的时候,小敏也一直不情不愿。
赵婶气急了,忍不住吼了几句:“不上学?那是你想不上就不上的吗?我看你是想上天了。”
“把书包拿着,现在就给我去学校,再敢偷懒,别怪我收拾你。”
“哦。”小敏哭丧着脸,慢吞吞地背上书包去了学校。
方夏还安慰赵婶,说小孩子都这样,她小的时候偶尔也会厌学,让赵婶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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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切如常。
方夏早上起来,和赵婶一起简单弄了点午饭吃了,就到店里开始忙活。
方夏在后院串着菜,没一会儿,陈槐过来了。
他给方夏带了蜂蜜柚子茶,坐在方夏旁边,陪着她说话。
还没聊到一会儿,赵婶就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刚刚小敏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赶紧去学校一趟,我先过去了哈,店里你们几个好好看着。”
“好,你放心。”
赵婶解了围裙,拿上包往外走。
方夏还听见赵婶一边走一边念叨:“准是小敏这丫头给我惹出什么事了,昨天还说不想上学,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她。”
方夏跟陈槐说:“完了,赵婶不会打小敏吧?”
有请家长经验的陈槐表示不用担心:“放心,赵婶要是想在学校里打小敏,老师们也会拦着的,要是赵婶把小敏领回来了,你好好劝着就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婶不会把小敏怎么样的。”
赵婶匆匆赶去了学校。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赵婶这一去,带回来的居然会是小敏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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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是跳楼自杀的。
至于凶手,是她自己,是那座高楼,是校园霸凌的施暴者,是所有冷眼旁观的人,也是生活本身。
方夏和陈槐都很难过。
那么可爱的小女孩,那么美好的年纪……
小敏的死,大家都觉得突然。
但细细想来,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的。
被撕掉的书,被胡乱涂写的作业本,睡觉时说的梦话,以及不经意间说的有关不想去学校的那些话……
这些不曾被人在意过的细节,却都是刺死小敏的刀刃。
一刀一刀,直到小敏被压抑得不再有生的希望。
在外务工的丈夫闻讯,也匆匆买了票回家,跟着一起料理女儿的后事。
小敏的死给赵婶带来的打击太大了,她没了念想,一度不想活下去,幸好有家里人的及时劝阻和宽慰。
赵婶这样,烧烤店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赵婶的丈夫出面,把烧烤店关了门,铺面也转让了出去。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两天,镇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小敏的事情。
人们议论个不停。
方夏从农贸市场里走过,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
“那孩子也太自私了,怎么不想想她的爹妈。”
“就是啊,现在的孩子啊,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有那么脆弱吗!”
活得快乐的人,是不会主动选择去死的。
但人们往往看不到她所受的委屈。
人们只会把“自私”“懦弱”这些词强加到她的身上,一边惋惜着,一边又忍不住去指责。
方夏耷拉着脑袋,靠在陈槐肩上。
她说:“陈槐,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