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没了烛光的照明，客厅一下子就暗了。
昏暗的光线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空气安静了片刻，方夏听见陈槐开始说话。
他不停地说，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
他说：“夏夏，你去上学吧 。”
他说：“你和我不一样，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我讨厌学校，也讨厌老师，看着那些课本就头疼，但你不一样，你成绩好，你也喜欢读书 。”
他说：“我希望你能继续回到学校里，那才是你真正的出路。”
陈槐靠过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方夏的手，握住，与她十指相扣：“所以，重新参加高考吧，夏夏。”
“可是……”方夏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么沙哑，“我现在已经没在学校里了，我、我怎么去……”
“你放心，我打听过了，你可以去招复读生的学校当插班生，再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名参加高考。”
这些天里，陈槐跑遍了市里的招生办和学校，他已经问清楚了社会考生参加高考的流程。
有关报名的条件、报名时间和报名所需要的材料，这些事情陈槐一一去问了个遍，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手机的备忘录里。
陈槐上学时就不是个用功的好学生，他自己也没有参加过高考，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他生怕自己会搞错什么，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去反复确认。
哪怕对方觉得他啰嗦、给他白眼，他也还是事无巨细地去问。
这好像也是生平头一次，陈槐这样认真地去做一件事情。
虽然笨拙，却无比虔诚。
他并不是头脑一热就说想让方夏继续去上学，他是把所有消息都打听好了之后，确定方夏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之后，才来跟方夏说的。
陈槐完全了解方夏，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也知道她属于哪里。
哪怕方夏自认为藏得很好，陈槐还是能透过她的眼睛，窥见她心底的愿望。
“可是、可是我都一年多没看过书了，之前学的东西也全都忘了，我不行的。”方夏连连摇头，声音哽咽。
其实，方夏内心深处也是想要去读书的，她只是害怕自己再一次跌落，所以不敢再去尝试。
她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她并不想读大学。
但事实是，她太想要读大学了。
因为惧怕失败，方夏一直不敢承认自己有这个愿望。
现在，陈槐帮她把这个愿望给说出来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去逃避自己的内心了。
只是，她依然害怕，害怕努力了却还是没有结果。
“你可以的，夏夏，你以前的成绩那么好，跟着复读班学几个月，那些忘了的知识就都捡回来了。”
陈槐将人搂进怀里，慢慢安抚：“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考不上一本，以你的能力，考个二本应该是没问题的。”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考不上本科，只要考个专科，你以后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很多。”
“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至于我，你更不用担心。”陈槐把下巴抵在方夏的肩膀上，“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但我答应你，我不会一直让自己停在原地的，我也会努力让自己越来越好的。”
“夏夏，你真的不能一辈子都在火锅店里端盘子、洗盘子。”
“你的生活本来就不该是这样的。”
漆黑的屋子里，两个少年在描绘梦想，憧憬以后。
他们试图翻越崇山峻岭，试图攀上困住梦想的大山，去看一看远方的蔚蓝大海。
他们试图去寻找光明的未来。
尽管，他们也不确定未来是否一定会光明，但他们还是鼓舞着彼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
自从陈槐说了让她继续念书之后，方夏连着好几天都没睡过好觉了。
方夏开始没来由的害怕。
她怕自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静下心来好好学习，怕自己的成绩跟不上班里的其他学生，她更怕自己考不出理想的分数，白白辜负这一年的光景、浪费这一年的钱。
有时候，就算睡着了方夏也会做噩梦。
她梦见她始终都无法报名成功，她梦见她每一门都考得很糟糕，她梦见没有学校录取她。
每一次惊醒，都是满头冷汗。
这天夜里，方夏辗转反侧，又睡不着了。
她起床喝水，刚拉开卧室门，就看见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还没睡？”听见动静，陈槐看了过来。
“起来喝点水。”
方夏去倒了杯水回来，坐到沙发旁边，问陈槐：“你呢？你怎么也不睡？”
陈槐皱着眉头，轻声叹气：“在想事情，睡不着。”
“想什么？”
“想我自己。”
方夏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安静地听陈槐说话。
“夏夏，你说，我能干些什么呢？”
“除了进厂，除了分拣快递，除了送外卖，除了回云江镇的山上去种地，我还能干些什么呢？”
前些天他还口口声声对方夏说，她不能一辈子都耗在火锅店里。
那他自己呢？
他才刚满十九岁，他以后能做些什么呢？
他答应了方夏，他不会一直停在原地。所以他应该往前走，可是，他又该往哪里走呢？
“你能干的事情还多着呢。”方夏放下杯子，掰着手指一件一件给他举例，“可以去提升学历，或者去学一门技术，去当兵历练历练，也可以试试去自己创业当老板。”
“陈槐，你不用着急的，慢慢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她靠到陈槐肩上，跟他依偎在一起，“只要你肯往前走，不会找不到路的。”
陈槐笑了：“你就这么相信我？”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究竟能活成什么样子。
“当然啦，陈槐，你以后绝对不会差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说的话，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好，那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要相信自己，明年一定可以考一个好大学。”
“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方夏捶了他两拳，没怎么用力气，但语气里依然有些不悦，“我好心安慰你，结果你又绕回来跟我说上学的事情。”
陈槐没躲，任由方夏捶着，等她捶够了，他就抓起她的手，握住，摩挲着：“我可不管，反正我们说好了的，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方夏准备起身回房间，
“别走。”陈槐一把攥住方夏的手，用力一扯，人就被他给扯倒在沙发上。
“我们抱着睡，好不好？”他在问，征求方夏的同意。
方夏没说话，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陈槐懂了，这是默认的意思。
他把被子拉过来，先给方夏盖好，然后自己挨着方夏躺下。
“睡吧，晚安。”他说。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陈槐又开始说话：“夏夏，你睡着了吗？”
方夏没睁眼，却忍不住笑起来，眼睫毛也跟着抖个不停：“睡着了还怎么跟你说话。”
陈槐把方夏抱得更紧了：“夏夏，老实说，我心里有点怕。”
“怕什么？”
“我怕……等你考上大学了，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她笃定地回答：“不会。”
他说：“可是，到时候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虽然陈槐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等方夏上了大学，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确实就越来越大了。
可能连聊天的共同话题都找不到几个，方夏要是跟他说大学校园里的事情，他不懂，他要是跟方夏讲厂里打工的事情，方夏也许会厌烦。
他们会越来越远的，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那也不会。”方夏揉着陈槐的头发，像给小猫顺毛似的，一下一下地抚慰着。
“夏夏，我不会一直原地踏步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好。”
陈槐重复：“夏夏，你不要放弃我。”
方夏拍拍他的背，耐心地回应他：“不会的。”
向来胆大的陈槐，其实一直都是两个人之中最没安全感的那个。
他怕方夏会离开他，却更怕方夏会过得不好。
比起一直过得不好，陈槐宁愿方夏离开他。
等方夏上了大学，去到大城市，找到好工作。那个时候，她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遇到真正配得上她的人。
她会有很幸福的生活，而他……只要能看着她幸福就好。
方夏的呼吸逐渐平缓，她睡着了，但陈槐却失眠了。
他轻轻起身，把客厅的灯关了，又轻手轻脚地躺回去。
黑暗之中，耳边是方夏清浅的呼吸声。
其实，就算被方夏放弃了也没关系。
陈槐想，不管怎样，方夏都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才对，她不应该一直被困在饭店里。
只要她好了就行，至于其他的，都无所谓的。
就算她真的要离开他，也没关系的。
他只希望她快乐，希望她自由，希望她飞得更高、更远。
想来想去，到了这一刻，似乎终于想通了。
陈槐如释重负，终于放下顾虑，揽紧怀里的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