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方夏还是时不时就想退缩,说要不还是算了吧,现在打工的日子也挺好的,她不想再去折腾了。
她问陈槐,能不能换一个其他的愿望。
但陈槐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能。”
每次方夏垂头丧气的时候,陈槐就给她打气,给她灌心灵鸡汤。
两个人谈了好几次心,方夏总算下定决心要去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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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方夏正式从火锅店里辞职。
几个平时跟方夏关系要好的小姐妹,得知方夏辞职是要去参加高考,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店里待得久的员工,也不是没见过有人辞职。
只是,那些辞职的人,不是回家结婚去了,就是生孩子去了。
方夏是头一个说要为了准备高考而辞职的人,算起来,确实是一件稀奇事。
店里的员工,她们有的劝方夏别瞎折腾,早点找个能挣钱的活或者找个有钱的男朋友才是最实在的。
还有的,虽然并不理解方夏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为方夏送上了真心的祝福,希望她能如愿考个好成绩。
高考成绩出来后,市里的高中都纷纷开始发传单招复读生。
陈槐陪着方夏去了市里一所不错的高中,报名了复读班。
学校是私立的,最近几年考出了不少名校的学生,重本率和本科率稳居市里的前三名,师资力量也很不错。
但与之相应的,就是昂贵的学费。
市里的学校招复读生都是按高考分数来收费的,这个学校也不例外。
高考分数上了重本线的学生,只需要交最基础的学费和住宿费,没有额外的费用。
而重本线以下的学生,则是根据分数,分段收费。
每比重本线低五分,要交的钱就得多上好几百,分数越低,交的钱就越多。
有些学生,看起来分数相差不大,也就那么十多二十分,等到交起补习费时,见到相差上千的数额,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相差的,并不只是数字而已。
根据分数逐层递增的复读费用,好像也将“多考一分,干掉千人”这句话给具象化了。
分数变得跟金钱一样珍贵,甚至比金钱还要珍贵。
因为方夏并没有参加过高考,所以她要交的钱,是按最末尾的那个分数段来算的,再加上代管费、资料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共需要交两万多。
方夏本来拿出了自己之前攒下的钱,准备用这个钱来给自己交复读的学费,但被陈槐给拦下了。
他固执地不让方夏动用自己存下的钱。
陈槐说,女孩子手里不能没有钱,他让她好好把钱留着,至于她读书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会负责到底。
方夏拗不过陈槐,也就只能由着他。
她想,反正他们不会分开,以后陈槐如果要去学什么、考什么或者创业开店,到时候,她再把自己存的钱都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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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完成,就只用等着开学了。
方夏之前高中用的各科教材和笔记本,都放在外婆的屋子里。
方夏准备回去拿,再顺便看看外婆。
一来,重新买教材,又得花不少钱,而且她之前记下的笔记或许还能有点用。二来,一旦开始复读,之后这大半年她应该都没时间回去看外婆了。
方夏没让陈槐陪她回去。
她一个人从市里坐车回到菖兰镇,又从镇上搭车,回到青平村。
现在村里的车变成早晚各一趟了,搭车比之前方便很多,只是,人依然多,依然要超载,方夏和四五个人一块儿挤在后排的座位上,半坐半蹲着,腿都麻了。
前排的位置上还有人在抽烟,风一吹,烟味全被吹到后排来,呛得方夏无法呼吸。
但她无法去制止。
在长久不讲究规矩和文明的地方,一旦有一个人讲究起来,那这个人就会变成怪物,变成异类。
这车里的人会齐心斥责她——
“抽个烟怎么了?你以为自己去城里逛了一圈就高贵了?”
“别人抽烟碍着你什么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呢,没那富贵命,倒还穷讲究起来了。”
方夏不擅长吵架,所以只能默默忍受。
不好的现象或许在将来会慢慢改变,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改变,需要多久才能改变。
好在,煎熬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总算开到了村口。
方夏从超载的车子里挣扎着挤出来,一瘸一拐地去驾驶座找司机付了车费,然后站在一边活动酸痛的双腿。
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沁入心底。
这里是方夏从小长大的村子,有她熟悉的山林和溪流,却没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方夏唯一熟悉的那个人,早已深埋于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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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没去舅舅家,直接顺着蜿蜒的小路往上爬,先去看外婆。
还好,外婆的坟头上没有杂草,应该是有人不久前才打理过的。
方夏放了心,这个世上,不只她一个人挂念着外婆,这很好。
时常有人来陪外婆说说话,外婆应该也不会太孤单了。
方夏在坟前坐下,用手把落叶枯草刨到一边,收拾出一块平整的地,再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在镇上买的纸钱和香烛。
纸钱一张一张地燃尽,点燃的香一点一点地矮下去。
风一吹,纸钱燃完的灰烬就被吹得到处都是,飘扬在空中,然后消散,抓不到踪迹。
方夏不知道埋在地底的外婆是不是真的会收到这些钱,更不知道风能不能把她说的话都吹到外婆那边。
她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外婆,我要重新回学校念书了。”方夏把自己的规划慢慢说给外婆听,“我要去参加高考,考个好大学。”
“以后我会把日子过好的,外婆,您在天上,要看着我。”
“看着我达成您一直以来的心愿。”
从前,外婆来学校接方夏放学,她们一路上都有说不完的话。
方夏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直跟外婆讲当天在学校里的所见所闻,讲小卖部一毛钱一根的辣条,讲班上的双胞胎同学,讲老师在黑板上画的大象和长颈鹿。
外婆总是笑呵呵地听着,每一句话都会回应。
现在,不管方夏再说多少话,外婆都不会再回应她了。
在外婆坟前坐了小半天,确保燃过的香烛和纸钱不会起火之后,方夏才起身离开,去了舅舅家。
那一排房屋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檐下依然长着蜘蛛网,门前的台阶依然布满青苔。
家里没人,但那只老黄狗还认得方夏,见她走过来,就连忙跑近冲她摇尾巴吐舌头,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方夏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口袋里揣着的饼干分了一块给它吃。
外婆从前的房间被锁住了,窗帘被拆掉了,靠近窗边,屋子里的陈设一览无余。
方夏凑近一看,才发现她之前放在外婆房间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不仅如此,外婆之前用过的床和柜子也都被搬走了。
墙壁上光秃秃,她的那些奖状,也全部都被撕掉了。
方夏不知道外婆的房间为什么被清空了,更不知道原先放在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搬去哪里了,绕着房屋找了几圈,也没找到。
这个时节,她估摸着,家里人应该在后山的地里挖土豆,或者插红薯藤。
方夏往后山走去,果然看到了在地里忙活的舅舅。
舅舅说,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准备收拾出来放粮食。
方夏问起自己放在外婆房间里的书本,舅舅只说,家里都以为是些没用的东西,早就烧掉了。
是了,方夏都快忘了,她在这个家里并不重要,他们怎么会留着她的东西呢。
方夏苦笑着,心里却没有很难过。
她又跟舅舅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去村口搭回镇上的车。
没有地方可以吃午饭,方夏就蹲在路边,一边等车,一边吃饼干。
回程很顺利,方夏在市里的汽车站下车时,陈槐已经等在车站外面了。
看见她从门口走出来,他大老远就跟她挥手。
“刚刚碰到有卖彩色凉皮的,觉得好看,就买了一份。”陈槐把打包好的凉皮递过去,“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好。”方夏接过凉皮,撕开一次性筷子,把调料搅拌均匀。
这个凉皮一共有四种颜色,橙黄,绿色,粉色,紫色,拌在一起,色彩斑斓,看着很有食欲。
“好吃吗?”陈槐在一旁问,“那个老板说是用蔬菜榨汁染的色,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放了什么染色剂之类的,你尝尝,要是味道不好,就别吃了。”
“挺好吃的。”方夏捞起一筷子,送到陈槐嘴边,喂他吃下。
“嗯。”陈槐嚼了嚼,咽下,“味道不错,那以后在看到卖这个的,我再给你买。”
“好!”
街道车水马龙,少年少女的笑脸映在夕阳下。
阳光温柔,心底也暖。
这一刻,方夏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幸运的。
先前山穷水尽,举目无亲,终于,还是有一个人觉得她重要,把她放到心尖上。
至少,她还有陈槐。
在这个世间,她还不是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