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寝殿位于明德殿西侧,中间隔着一条长廊,平日里圣上总是往返于两殿之间。圣上不喜奢华,除上朝议事的明德殿和大婚用的凤栖宫是雕梁画栋,装修华丽之外,他自己平日里居住的寝殿,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最多算是古朴典雅。
这是郢云非自成年以来,第一次来到父皇的寝殿,不免有些恍惚。他只记得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好像还曾有一个姐姐相伴,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自先皇后归去,父皇就很少召其他人来此,后宫妃子们也是无召不得入。
“圣上在里面等着了,殿下请吧。”柳公公低声说道。
郢云非回过神,抬脚走了进去。
圣上在案桌前提笔写字,写写停停,时而又揉揉眼睛,他自喃着:“也不知是自己真是老了,还是奏折上的字太小了,看着看着就看不清了。”
“儿臣参见父皇。”
“哦,你来了,过来坐吧。”圣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郢云非便坐了过去。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圣上并没有多说什么,仍在案桌上忙着写字,郢云非趁着这空挡拼命回想自己最近是否做过什么离谱的事情,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一件。
圣上看他这儿子低头沉思的样子,心里有些发苦,不知是否是逼他逼得太紧了的缘故,父子俩好像已经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你想什么呢?”
郢云非才回过神来,回道:“儿臣只是在想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才召儿臣来此听训。”
“听训?难道朕召你来就不能有别的事情吗?”
这话把郢云非问得一愣:这么多年了,要是说来听训,他倒也一点不怕,反正习惯了。要是有别的事情,他反倒开始慌了。毕竟君心难测。
“儿臣不敢擅自猜测父皇的心意。”
圣上放下笔,起身慢慢踱步道:“这朝中,就属太傅与你最为亲近,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太傅是儿臣的老师,对儿臣的教导也是颇为费心。只是儿臣生性如此,太傅也莫奈何。”
“朕不是要怪罪他的意思,朕是想说你早已成年,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太傅不是有个女儿吗?朕想着……”
“父皇不可。”
郢云非脱口而出这句话倒是让父子两人都有些诧异,他从来没有如此果断地拒绝过他的父亲,最多是听训的时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这一声“不可”倒是令圣上有些意外。
“不可什么?”
“儿臣与舒妹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半点儿女之情,还望父皇莫要乱点……” 他本想说乱点鸳鸯谱,话说到一半深觉不妥,立马改口,“强求。”
这话圣上听了觉得堵心,乱点鸳鸯谱?
“哼,你要不是朕的儿子,是太子,这鸳鸯谱朕还懒得点呢。”
他甩了下袖子,转身坐到了龙椅上,拿着空了的茶杯喝声道:“上茶。”
柳公公立马端着新煮的茶进来了,他瞄了一眼圣上,又瞄了一眼太子,心想着:怕是太子之前没有猜到自己的暗示啊,这下可难咯。
柳公公一边换茶一边小心说道:“这茶是今年太子殿下特意送来的新茶,殿下惦记着圣上,可见其孝心至诚。父子俩有什么话莫要动气,需仔细沟通才是,奴才下去了。”
他下去之前不忘给郢云非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领悟到。
圣上喝了口茶,心情似缓解了一些,缓缓说道:“非儿,朕膝下子女不多,需要靠你们为皇室开枝散叶。你现在的身份是太子,自然要担起太子的职责。现在郢国表面上康宁安定,实际上有多少邻国虎视眈眈地盼着咱们倒台。太子成婚,事关国本,不可轻率。朕本想着将太傅的女儿许给你,可既然你如此说,倒也罢了,毕竟这朝中大臣们有适龄女儿的还有几个。”
圣上一边说一边瞧着郢云非的表情,看他没有明显拒绝的样子就继续说道:
“朕看着严宁的妹妹严玉就不错,她今年十五啦,她父亲严程也在为其物色夫君,不如改日朕请他们进京如何?”
“严玉,”郢云非喃喃道,“难道是那个令人头疼的丫头吗?”
“嗯?你说什么?你们见过吗?”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他们两个还真的见过。
那日严宁去东宫赴宴,本来没有带着严玉,哪成想这丫头竟自己打定主意要偷偷溜出去。她难得有机会来盛京,又适逢中秋节,严宁既然不带她去东宫,那可得趁机上街好好逛逛。
她特意脱下了衣裙,扮成少年模样,跑去了街上瞧热闹。
这集市灯火璀璨,两旁的店铺林立,街上的行人摩肩擦踵,夕阳的余晖仍淡淡地洒在楼阁砖瓦之上,忽地一下,旁边一个打铁花的艺人往空中用力一甩,打出来一片火树银花,顿时天空中繁星漫天。
“哇,这烟花可真美啊,还得是在盛京才能见到这副景象。” 她对着这壮景忍不住赞叹。
“这不是烟花,这是打铁花。”不知何时,一名男子带着一名护卫悄悄站在了她旁边。
“哦,是吗?”她一个转身,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身着锦衣轻裘,面容冷淡,眼睛望着这一簇簇的火树银花,但又仿佛见多了似的,没有严玉这番激动的表情。
“打铁花是盛京多年来的传统,铁花艺人会用力击打铁水,融化的贴水洒在空中便可以制造出这幅似烟花般绚丽的景象。”他看了看严玉,问道:“小兄弟是第一次来盛京吗?”
严玉对着这张脸竟莫名有些心动:这人可真好看,甚至比大哥和二哥都好看。
直到他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才缓过神来:“哦,是的,我第一次来盛京。”
“你是从哪里来的?”
“聊城。”
听到这二字他有些兴趣了:“聊城,难不成你是严家的人?”
“你怎么知道?”
“这盛京谁不知道严宁回京封赏的事呢?不过我听说严将军的军队纪律极严,倒是没想到会有人敢偷跑出来逛街。”
严玉听到这话有点脸红,她虽是偷跑出来,可不能因此而坏了严家的名声,便不服气地说道:“谁说我是偷跑出来逛街的,我只是奉命出来办点事罢了,办完了就回去。”
“糖人,两文钱一个,卖糖人。” 一个小贩举着糖人在旁边叫卖。
严玉看了不禁睁大眼睛,喊出了声:“是糖人。”
她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还说自己是出来办事呢,这下可露馅了。
那小贩说道:“小兄弟,来个糖人吧,只要两文钱。”
“好,我要一个。”她仔细挑了一个燕子的糖人,正想拿钱却想起自己根本没带钱:坏了,着急出门换衣服,钱袋子还系在平时穿的衣服上面,忘记取下来了,这下可尴尬了。
她一脸懊恼地低头,把糖人递给了小贩,小声说道:”还是算了,我下次再买吧。”
此时,那公子拿出了两文钱递给了小贩,对严玉说道:“我还以为这种甜食只有女孩子会喜欢呢。罢了,既然来到盛京,就是客人了,这糖人算我请你的。”
严玉一听这话,立马展开了笑脸:“真的?那谢谢公子了。”
她拿着糖人舔了一口:还真是甜,我要不要给二哥也买一个呢?还是算了,要是他知道我偷跑出来,还不得训我呀,再说了,我又没有钱…… 这宝贝的一个还是人家公子请的呢。
她正想着,后面的人群往前挤了一下,她一个没站稳就跌进了公子的怀里。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腰,没让她跌倒。
两人四目相对,近得可以看见对方的睫毛。严玉紧张地心怦怦跳,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除了大哥二哥以外的男子拥抱,白皙的脸上竟有了红晕。
就在此时,烟花在空中盛开,夜晚被渲染成了一片花团锦簇。这光映在了二人的脸上,时空仿佛凝滞了一般,她此刻眼里只看得见这个眼前人。
可尴尬的是,她手里的糖人直接粘到了他衣服上。好巧不巧,他今日穿的裘敞上面缝有一圈狐狸毛,这糖人粘得这些毛都粘在了一起,扯都扯不开。
“唉,我这上好的白狐裘敞啊。”
“完了,”严玉慌乱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没站稳,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要么我赔给你吧。”她伸手去摸钱袋子,又想起自己压根没带钱,赶紧说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明日亲自送去你的府上如何?你放心,我们严家人绝对不会赖账的。”
这公子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问道:“哦?那你能告诉我,你是严家什么人呢?”
“我……”
严玉有些犹豫,她毕竟是偷跑出来的,很怕自己的身份露馅。可是如果不说实话,恐怕会失了风度,毕竟这公子还好心请自己吃糖人呢。她纠结了一番,决定告诉他实话:
“我是严玉,是严宁将军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