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抵达京都,柚木葵没有直接去祇园找母亲,而是绕路到八坂神社附近的公寓放行李。
推开门,玄关柜上一束开得正好的向日葵映入眼帘。
柚木葵本来以为花是打扫卫生的家政买的,准备联系对方补价时,旁边的便利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欢迎回家
——by 松尾惠」
“……”
“母亲来过啊。”
柚木葵盯着方方正正的便利贴,像里边掩藏着什么辛密般,近乎虔诚地描摹每个笔画。
那件事发生后,她找到父亲说自己想搬去神奈川住。之前偶尔会在双亲闲聊的过程里,听父亲提及神奈川的老相识真田一家。
有意无意间,父亲意味深长的点明了一点:“真田家家风严谨,为人正直,算是这么多年来,我相处接触过的人里,为数不多适合做邻居的人。”
当时她并不明白父亲突然提及适合做邻居的真田一家的用意,还没等她明白,大她6岁的姐姐正在客厅里质问母亲:
“既然总说葵用心,葵认真,继承人定她好了啊?!”
“干嘛选我?!”
“家规规定长女继承家业,享受了继承人的福利待遇,就要付出相应代价。”
“你做不好不要赖你妹妹。”
“家规!家规!母亲你嘴里永远都是家规!”
“既然葵更适合,也更喜欢,为什么不让她姓松尾?!我现在就能把继承人的身份让给她!”
“由纪!”母亲试图打断,“你妹妹在家。”
“我真的受够了!”
“为什么母亲你对我的要求那么高?我不值得被你肯定吗?!又不是我上赶着继承家业!!”
……
类似的争吵随着姐姐和她逐渐长大,在母亲对继承人严苛眼光与要求下,日复一日目睹因为「非继承人」身份而获得母亲宽容甚至溺爱的妹妹。
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
这件事就像新手揉面团,要么水加多了,面团不成型;要么面加多了,揉不动。
没有明确的对与错,有的只是在那一个瞬间,鲜明对比与钦羡。
后续内容柚木葵没勇气继续听下去,她带着手机离开家,躲到附近的八坂神社挂满灯笼的舞台角落。
夜幕中,游客轻语的交谈融进溶溶月色与昏昏灯火,间或有拍摄的闪光灯陡然映亮瞬息。
害怕被认识的看到,她往角落缩了缩,蜷得更紧更小,盯着被掌心汗渍染花的手机屏幕,颤着手拨通父亲的手机号。
两秒后,电话接通。
没等父亲说完整“AO”,柚木葵迫不及待地向父亲提要求。
“父亲,我…我看了立海大附中的招生宣传视频。学校里能直接碰到海,我……”
春节的时候,母亲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柚木葵说想去看海,捡贝壳。
“我、我想去立海大上学。”
声音逐渐渍进哭腔,越来越含混。
柚木葵望着重重灯影外,星光闪烁的夜幕,像远远追寻在海外出差父亲的身影,低低问:“可以吗?”
“不存在不可以。”
啪嗒,似乎是打火机滚轮轻擦的声响,接着是稍许沉默和长长地吐气声。
“小葵,你是不是偷偷跑出门玩儿了?”父亲是这么问她的。
“……”
“对的,我偷偷出门玩,没有告诉母亲。”
“立海大上学我同意了。但是大半夜跑出去,”父亲一字一顿:“等、着、挨、抽、吧。”
她忽然就哭不出来了。
“还有——”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有些失真,没有面对面时的温柔与宽和,透着种裹挟机械音的生冷:“小葵,我希望以后接到类似的电话时,你对我说的是‘父亲我打架了,快回来收拾残局’而不是自己偷偷跑出去。”
“可是……”
父亲:“说‘我肯定会的’”
“父亲,我要是成熊孩子了,你要负全责。”
“没关系,”父亲云淡风轻:“该挨的揍,自然会挨的。”
“……”
不说挨揍,我会更感动的。
“我肯定会的,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揍……”柚木葵声音小小,“揍回去。”
“做得好。”
与夸奖同来的,还有一点燃烧物被水洇灭的“嘶嘶”。
而父亲最后的话,亦像浇灭火苗的水:“我是你的父亲,惠是你和由纪的母亲。在我这,由纪是不是姐姐,要看小葵你承不承认。”
……
“该挨的揍,自然会挨的。”
柚木葵小心叠好母亲留下的便利贴,收好,将那束向日葵捧到向阳的位置。
“真的,很有父亲的风格啊。”
*
放好行李,柚木葵发短信联系母亲问她在哪儿,得知母亲正在跟祇园其他茶屋老板、置物老板们开会。
柚木葵将预约餐厅的信息发过去,约好一起吃午饭后,出门去附近转转。
从到立海大就读国中开始,柚木葵一直有意避开祇园重要活动,譬如祇园祭、新年问候,都会刻意回避,推迟或提前一周再回。
特别都踊所在的春季,每次都找各种理由躲掉,满打满算,有4年没见过春天的京都了。
4年,1461天,35064小时,这个可以用「漫长」与「须臾」做单位,界限混沌的时长。
足够产生太多太多的改变了。
那时候花见小路附近宽敞的、开着垂枝樱的街道旁,有许多兜售京都特产的流动推车,与卖自己家樱花树上裁剪花枝,补贴家用或打发时间的人。
4年后的今天,几乎看不到卖特产的流动推车,倒是卖樱花补贴家用的人里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只是或多或少面容、鬓发都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证明这1400多天,半点都不须臾。
“时间过得好快。”
柚木葵东瞅西看,打算买一束合眼缘的花,当做见面礼送给母亲。
结果她伤感还没结束,还在胡乱感叹“果然卖特产就是比卖樱花赚钱吗”——来的路上在好几家特产店里看到了熟面孔。
就陡然听见一束樱花的报价:“5000円。”
柚木葵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最多五枝、最长不超过20厘米的一小束樱花,多少钱?
5000!!
把游客当猪宰也不是这么宰的啊!
柚木葵立马收回“卖特产比樱花赚钱”的暴言,是她肤浅和落伍了,眼光还停留在1000块一大捧的从前。
“虽然我愿意当猪哄母亲开心就是了,但……”比起收宰客的樱花,柚木葵觉得找花店亲手包一束,母亲会更开心。
当然不可避免的,这里面掺了两个私心。
1.花店的花更适合抱去找母亲,可以炫耀一下下;
2.不会被欲言又止的母亲,用那种“地主家的傻闺女”的眼神看。
“我是真的不想哄母亲开心不成,反被怜爱啊。”
她碎碎念:“也不知道花店今天有没有营业。”
柚木葵口中的花店,是一名隐退的艺伎开的,依靠过去的职业经历积攒了不少人脉与资金。
等祇园附近的一家店铺周转不开,不得不出售店面换现时。
她把握机会,盘下店面,通过努力与积攒的人脉关系,将祇园所有的鲜花订单全部揽到手。
偶尔还能接到被其他舞伎、艺伎推荐来的顾客的订单——她平常照顾或帮助过的,后辈们对她的感谢。
柚木葵小时候也受过她不少照顾,像母亲忙得没空带姐妹俩出去玩。
有时被她俩缠得没办法了,会给她们一笔钱,领着姐妹俩很不好意思地拜托隐退姐姐帮忙照顾,接着订下一整年的鲜花订单,又匆匆离去忙工作。
柚木葵在京都生活的12年人生,加起来差不多有两年的午饭是被隐退姐姐带着吃的。
*
之前通话中,森鸥外提及京都和舞伎和服,太宰治意识到森鸥外对柚木葵产生了一点,暂时简单的好奇。
至于这份好奇是否会掺杂有利用价值,或许近在咫尺,也或许会消散于未来。
但总之,近期很长一段时间,森鸥外都会格外热衷于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同时,创造他与她见面的机会。
出差前,生病的太宰治以病号的身份,在首领办公室折腾了整整两天。
从嘟嘟囔囔、道德绑架、恐吓威胁森鸥外给他剥橘子;到失手将中原中也珍藏的红酒,洒进爱丽丝的新洋装,顺带栽赃嫁祸森鸥外。
能给森鸥外添堵的方法,他全部实践了一遍。
到最后,森鸥外几乎连形式化的微笑都扯不出来,近乎咬牙切齿地亲自把太宰治送往京都。
“…咳、咳……森先生。”
分别前,太宰治做作地抹抹不存在的眼泪,他下手极重,整块眼尾被他揉得绯红,洇浸一片水润的闪烁中。
“咳咳…我…森…”
他欲言又止,目光辗转游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
“太宰君,”森鸥外深呼吸,保持微笑:“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的,作为首领体贴下属是应该的。”
太宰治棒读:“真、的、吗?”
森鸥外忽然感觉事情不太妙,但为了安抚住太宰治,他硬着头皮回答:“真的。”
“是这样的,我发现外界居然盛传港.黑首领未婚生女,疑似新人类。”
垂枝樱树下,阳光隐隐绰绰落入少年疏冷寡淡的鸢眸,他似乎还没完全恢复健康,鼻尖残余些许纸巾摩擦留下的红,话说着说着咳嗽就会加剧。
“出于对首领的关心,为了维护组织的威严,我替您澄清了一下。”
太宰治越说,森鸥外越预感不妙,结合近两天组织成员、出门应酬。所有人微妙又复杂的眼神。
森鸥外刚要打断:“太……”
但来不及了。
“我们首领只是——变、态、萝、莉、控、罢、了~”
太宰治绘声绘色模仿着澄清时的口吻与神态,“什么实验室~就算警惕,那也是找警察才对~”
他看着森鸥外,诚恳道:“我是这么回答的。”
森咬牙.鸥切齿.外:“……做得很好,太、宰、治。”
“谢谢,”太宰治继续抑扬顿挫地诚恳:“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