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杀的
“殿下,二皇子几日前便已经启程返回湳苓了,现如今正在那里的酒楼喝茶听曲,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回庐舍了……”
傅樊臻对杯中刚沏好的热茶吹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抬头看眼前的人,而是用指腹试探性的贴了一下杯身。
“最近……大皇子倒是派了不少人来燕菱,殿下还是……”
还没等那人说完,傅樊臻就挥手示意身旁的梓鹰上前。
那人见到梓鹰靠近,便不再开口,而是低垂个头。
梓鹰拿出了几根沉甸甸的金条,放在他的手心。
那人接过后,便紧握手掌,低头道谢:“属下谢过殿下!”
傅樊臻这才缓缓开口道:“下去吧。”
“是!”
那人低头转身,匆匆走出屋外。
待他走后没过多久,傅樊臻又冷冷开口:“杀了吧,哦对了,他家里还有妻儿老母,记得把钱财送到他的老家。”
“是。”梓鹰用指尖摩挲了几下腰间的佩剑,径直走了出去。
他们都走后,傅樊臻拿起茶杯半靠在椅子上,他静静的看着杯中的漂浮物缓缓下沉,看着它们落在杯底。
“哥,同样是你的弟弟,你我还同为一母所生,你究竟为何如此对我?”
他轻笑着问着杯中的茶水。
“自我出生时,哥哥你就对我充满敌意,我三岁时询问母亲你为何不同我一起住在苒宫,她告诉我,你讨厌我,甚至在我刚出生时就想杀了我。”
“哥,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
“你从不是生性凉薄之人,明明你对二哥有求必应,为何总是处处针对我?”
傅樊臻八岁时,苒妃因病去世,她死前嘴里还不断的唤着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可傅祐却狠心到连她最后一眼都不愿意看,究竟是为什么?
傅樊臻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母亲去世后的第一年,傅祐第一次单独约他出去。
他是那样的开心,开心自己的哥哥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说话了,哥哥终于愿意和自己聊起母亲的从前了。
那日傅樊臻还带着母亲告诉自己的哥哥小时最爱吃的花生酥,他背着梓鹰他们偷偷溜出宫去见傅祐。
那时的傅樊臻只差最后几步便可拍到哥哥的肩膀了,但却被林中突然窜出的黑衣人打晕。
他被木棍重击倒地,糕点散落一地,双眼模糊的看着眼前亲哥哥的背影,嘴里还念着让他小心,直到眼前漆黑一片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没想到傅祐就坐在自己的面前,细嗅着手中的茶水。
“哥!哥!”
傅樊臻的四肢都被绳索绑住,身体被牢牢固定在木柱上,他拼命的呼喊眼前的兄长,但那人却不为所动。
四周漆黑一片,角落处还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只有斜上角开了一块小窗,从外界发出的光线落在傅祐的脸上,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楚兄长的面容。
从前,母亲总是不让二人相见,即使傅樊臻想看,也只能偷偷的躲起来看他,所以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眼睛。
“没想到,你我兄弟之间第一次正式的见面竟是在这里。”
傅祐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冷笑的看着眼前之人。
“哥!我是樊臻啊!”傅樊臻吃力晃动手臂。
“别挣扎了,这里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地牢,如今母亲死了,再也没有人护着你了。”傅祐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哥?母亲死时还一直唤着你的名字!”
傅祐听到后用手掌紧握一把抬起他的下巴,瞪红了眼睛,恶狠狠的吼道:“别给我提母亲!你没资格提起母亲!她也不配是我的母亲!”
傅樊臻明显被吓到,有些晃了神。
傅祐一把甩开他的下巴又继续说道:“母亲不是最爱你了吗?她若是知道我这样对你,会不会从墓里爬出来向我索命?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你在说什么?”
傅樊臻看着人眼前之人愈发疯癫。
只见那人撩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在傅樊臻眼前晃了晃。
本应该白净的手臂上却有着不少深褐色的疤痕,傅樊臻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一脸不可思议。
“看清楚了吗?这些!这些都是拜你口中的母亲所赐!凭什么你一出生就能得到那个女人全部的爱?凭什么我就要被她随意抛弃伤害?”
傅祐随即提起傅樊臻的衣领,二人的脸庞逐渐靠近,他的口水喷了傅樊臻一脸,又继续说道。
“你们母子二人过节吃饭时,我一个人在屋里吃着凉掉的饭菜;你们在苒宫玩闹嬉戏时,我一个人在宫外的林子里苦练武功,一次次跌落到地面,我每每受伤时都只能咬着牙把泪咽在肚子里,而你随意的假哭都能让她对我产生芥蒂……”
“这么多年,她从未对我露出过发自内心的笑,自你出生后,甚至把我赶到了庐舍,就连见面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凭什么啊!凭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让我一人承受?傅樊臻你告诉我,你口中喊着那个女人母亲,但她真的配为母亲吗?啊?说话啊!”
傅樊臻听后,顿了一下才哆嗦的开口道:“哥……母亲……母亲是在乎你的,我来时还特地带了糕点,那是母亲……母亲亲自告诉我的……她时……那是你最爱吃的……”
傅祐突然大笑“糕点?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那些掉在地上的花生酥?”
“嗯……”
“樊臻啊……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对花生过敏吧……”傅祐轻抚着傅樊臻的脸颊,脸色骤变,语气多了些冷淡。
“过……过敏?”
“花生酥?我的好弟弟,那是你最爱吃的吧,那个女人怕是老糊涂了,错把你的最爱说成了我的。”
傅樊臻看着眼前的兄长,这么多年他都以为自己的哥哥连最爱吃的食物都同自己一样,他本以为这是亲兄弟的巧合,却不曾想撒落在地的花生酥才是真正让自己陷入深渊的开始。
傅祐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但他还是了解了傅樊臻平日里的生活习惯。
若没有这份花生酥,或许傅祐并不会把他绑在地牢。
他对外宣称自己的弟弟樊臻去了一处深山老林治病,因为傅樊臻小时候的确身子偏弱,再加上正逢战乱,大家的的视线全都放在湳苓同北裕一起争夺燕菱之事上,这才没让人起疑。
自那日之后,傅祐就很少再去地牢,但日日都有专门的人去那里变着法子的折磨傅樊臻。
他们挥舞着长鞭,鞭上沾了凉水狠狠落在傅樊臻的身上……
刚开始他也挣扎过,可后来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日都会有人给他喂饭,确保他还留着一口气。傅祐不想直接杀了他,而是让他永远挣扎在最后一口气,一直痛苦一辈子。
直到有一日,地牢里忽然进来了三位蒙面人,他们把傅樊臻身上的绳子解开,给他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把他架了出去。
傅樊臻嘴唇发白,眼神迷离,有气无力的问道:“你……你们是…………是谁?”
“大皇子要见你。”
听到他们的回答,傅樊臻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哥……终于……终于肯……肯见我了……吗……”
他有些神智不清的被带上了马车,一路上颠簸个不停,好几次都是因为身上的伤口撞到马车的木板上被痛醒。
到了地方,三个蒙面人把他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地上的沙土粘在他正在渗血的伤口上,把他蛰的疼醒了。
他睁眼看到了正穿着盔甲的傅祐,当他满怀期待的想要开口时,对方却用脚踢了两下自己的胳膊。
傅樊臻有些吃力的翻身,却听到对方说了一句:
“很疼吧?樊臻,再忍一下就永远都感受不到疼痛了,你现在应该很想念母亲吧?再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
傅樊臻想开口喊他,却只是哆嗦个嘴唇,发不出一点声音。
“殿下,他……该如何处置?”
“既然他在疗伤之时,恰逢燕菱发生战乱,那便只能怪他命不好了……”
“是。”
傅樊臻有意识的听着对方为自己安排好的结局,他被黑衣人架起,却没力气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兄长越来越远。
没走多远,傅祐便跑来突然抱住了他,他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便松开了手,原路返回扬长而去。
傅樊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任由三个黑衣蒙面人把自己带到燕菱边境,后又到了邱山。
那三人本想在那里把他给解决掉,没想到听到林外好像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他们闻声过去,刚好碰到刚从邱山上下来的谢堇禾一行人。
傅樊臻在林子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冷只能吃力的在草地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向四周流动。
“下一秒,我就要死了吗?”
他的视力越来越模糊,眼前茂密的树林好似一座座墓碑,马上湳苓的皇子就要暴毙在荒野了。
当他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的死亡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长相秀气的“男子”,那人打量了一下傅樊臻,和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有人把他背起。
恍惚间,他只能瞥见有一人腰间挂着绣有海棠花的品蓝色香囊和两小块圆形玉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又有些耳鸣,最后一次听到的声音便是那两块玉相击发出的“叮当”声。
傅樊臻本已经挣扎无望,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如今却又碰见救赎自己的天使。
他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了,在梦里他又听见了傅祐抱着自己说的话:
樊臻啊,母亲是我杀的。
傅祐说完后,张开手笑着向后退,好似一个胜者,一步一步远离了傅樊臻。
大脑里反复出现着这段记忆,一遍一遍刺疼着傅樊臻的神经。
他感受到有人摸着自己的脸颊,还以为是傅祐,就猛的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他睁眼看见了谢堇禾的五官,在她解释时又看了四周的环境,的确是医馆没错。
这才有些放心,他张口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然后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自己又晕了过去。
傅祐在他的脑海里乱窜,就像是一个发了疯的少年,呲着渗血的牙齿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母亲,是我杀的。”
在梦里,傅樊臻扯着嗓子询问他道:“哥哥,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和母亲?!”
可那人像是耳边塞了东西,只是狂笑着说出自己杀了苒妃这件事,从没有理过他。
“她现在的结果,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梦醒时,这是傅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
“殿下,这茶凉了。”
梓鹰的佩剑染了血,还没来得及清理,便重新端了一杯热茶送到傅樊臻的手中。
“谢了。”傅樊臻把原先的那杯凉茶泼在地上,接过了梓鹰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